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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神造了人，而是人造了神。
————民间谚语

沿袭前三篇文章的题材，我探讨的依旧是人类群体心理及群体潜意识，用我们身边的事实讲述。

前一段时间，因为央视播《李小龙传奇》，我也看了几集。一时间李小龙成为网络热门词汇，尽管这部电视剧情节比较烂，但大家都是冲着Bruce Lee的响亮名头而去，所以仅靠这个招牌就有足够的吸引力，据说该片创下了央视八年来最高收视率，超过当年的《亮剑》、《闯关东》等。

有捧的，自然也有骂的。网上出现了很多反对李小龙的声音，尤其在我们的天涯网上。我在“杂谈”板块搜索了一下，我的天，竟搜出百十条关于李小龙的帖子。都是在最近一个月发的，主题都是争论李小龙是否真的武功超群？此类文章多如牛毛，如《我的同事中了李小龙的流毒怎么办啊》、《对李小龙搏击术的质疑》、《李小龙真的是世界武术高手吗》、《截拳道根本没有传说得那么神》…………“黑龙派”主要以李小龙当年连50岁的演员石坚都打不过、李小龙高度近视眼500度、李小龙没有参加过任何国际性的武术大赛、李小龙打架时连挖眼、踢裆的龌龊手段都使出来……以此质疑李小龙根本就是个戏子，其实根本没什么真功夫。而“挺龙派”则相反，以李小龙能1秒钟连打六拳、李三腿的绝技、李小龙一脚把人踢出20米、以及某杂志评选的‘世界六大武术家’称谓来力挺李小龙，坚称Lee 是百年一见的功夫之王、武术大师。于是一顿群殴开始，帖子里大打口水战，相互砸砖，你来我往，好不开心。

我今天要探讨的是人类群体心理，所以就从这个事件开始讲起。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初中的时候就很热衷武术，买过几本李小龙的截拳道，整天比划，现在过去十多年，再回头看看，我觉得，李小龙既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乎其神，也不是欺世盗名的假武术骗子，他的武功确实是厉害的，但或许不是一流水平，只不过因为有了影视传媒的渲染，夸大了他本人的能力。

同是“四小龙”之一的梁小龙曾经与李小龙有过多次接触，同是习武者，梁小龙的发言无疑是很有客观性：“李小龙论武功是70分，论演技是100分。”众所周知，李小龙家庭是粤剧名丑出身，从小就有武术表演(注意，我说的是‘表演’)的熏陶和天赋，他从13岁开始练习咏春拳自不必说，后来他大学里又读的是哲学和心理学——所以，李小龙有真功夫，有绝活，不然也不可能在美国这样讲究真本事的地方混得开(在中国就不一定了)，同时李小龙也是表演高手、心理学哲学出身，他懂得如何在屏幕上抓住观众心理、如何制造出英雄人物的绝世形象。

事实上，人类社会延绵千年，一直在不断上演着类似李小龙这样的“神话”。真实的李小龙，或许就是没有这么多传奇故事、耀眼辉煌，但随着媒体渲染、影视传播，尤其是在他逝后的数十年，“李小龙”已经不再是李小龙，而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美国人心中的传奇人物标志、一个中国人心中的民族英雄形象。所以，这个形象，被人民大众潜意识地不断渲染、不断叠加、不断增加各种色彩，乃至于成为了一尊“神”，一尊人们自己造出来的“神”。

人类的历史，就是“造神”的历史。李小龙的打架本领或许是次要，他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个把“功夫”介绍给西方人、让东方人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这恐怕才是他的形象一天天高大、伟大起来的真正原因。世上能打、能踢的人多的是，但人民大众对李小龙的精神寄托在于他让世界了解了东方，而不是仅仅因为他的肢体强健。

与此相似，当年的“霍元甲”，也是由一个真实的天津武术子弟、逐渐演变成为一个民族的神话般人物。霍元甲，早已不再是天津农村的那个霍元甲，而是一个承载民族期望的大侠，一个家族显赫的拥有叛逆精神的二公子、敢爱敢恨胸怀天下的精武门创始人、击败日俄高手弘扬民族精神的武术领袖、遭人陷害凛然大义的悲剧英雄！霍元甲，你已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神”，是大众精神寄托的归宿。还有那虚构的弟子陈真，也无疑成为了侠客式的英雄。

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向更加深远的历史长河，会发现，许多历史人物随着时间的演变，都愈发变得神话、神秘，乃至被人们一步步制造成了“神”。

中国有“文圣”孔子、“武圣”关公、“智圣”诸葛亮。当年的孔子，潦倒一生，四处游学，不被待见，在世之时，尽管他确有真才实学，但未有人把他当作“神”。然而随着历朝历代的神化运动，孔夫子逐渐从一个有血有肉的老头变为高唱道德仁义的圣人，在一尊尊塑像前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当年的关羽，在历史上也就只是蜀国一员大将，在《三国志》中传记仅有600余字，然而随着后世人们的流传，逐渐有了“千里走单骑”、“水淹七军”、“义字当先”的许多传奇故事，直至最后被封为“忠义神武灵勇威关圣大帝”，成为民众心目中的“神”。

人们说：历史的真实随着时间流逝而显露，时间能证明一切的真实。在我看来，未必吧。同样有句名言叫“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每个历史故事、历史人物都会被一代代的“当代人”所渲染、添加，乃至到最后，真实的历史往往不再可见，而成为了人们想象中的历史。这一点上来看，人类其实是不需要真实的历史的，人类需要的是：能够符合自己价值观、理想愿望的历史。

所以，人类千年的历史或多或少都拥有“神化”的色彩，在真实中掺杂了水分——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那些人物本身没有过硬的本事、超常的能力，大众又怎么会将他们塑造成“神”呢？这是辩证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成一堆，真真假假，便再也分不开了。

我们应该这样看待历史：关羽是位将军，但未必有那么神武盖世；项羽是位战将，但未必真有如此所向披靡；岳飞是民族英雄，但恐怕也不是百战百胜；反之，魏忠贤是大奸大恶，但未必没有做过利国利民的好事；秦桧是卖国汉奸，也未必全无真才实学……回到我们的上文话题，李小龙确实是武术高手，根基深厚，他让西方人大开眼界，但他未必真有“一秒打六拳”、“李三腿连环绝技”等等那样神乎其神，是功夫至尊。

但是，理智与情感往往不合群。人民擅长的是“神化”或“丑化”历史人物，以此满足自己的喜好偏爱，这是人类的共性，或许称之为“本能”。群体大众的意识一旦成为定型，真实往往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而是情感、喜欢成为关键——事实上，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绝对真实呢？

人们需要“神”，人们需要精神的寄托。尤其对于我们这个近百年来备受欺辱、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都不太自信的民族来说，霍元甲、陈真、李小龙、毛泽东、雷锋……时代需要一个个神话般的人物出现，换个词语，这叫做“个人崇拜”或者“英雄崇拜”。当然，人类社会普遍需要这样的“神”，西方世界也有他们的罗宾汉、佐罗、超人、蜘蛛侠……人们常常将自己的幻想色彩、愿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以满足人类自身所永远达不到的高度、水准，人们潜意识地将一个个英雄人物进行描绘、增添色彩、注入自己的梦想，在精神上或多或少会把这些英雄等同于自己，心理映射上的个人满足。

神造人，是虚构；而人造“神”，从来不是虚构，而是来源生活经历、真实故事。任何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后羿、女娲、伏羲、大禹、炎黄、埃及法老、人面狮身、摩西、耶稣、宙斯、释迦摩尼、达摩……都是有其真人真事的原型，通过成百上千年后的加工，成为半人半神的人物。

从古至今，群体心理的惯性就是如此。早在原始社会，脆弱的人类在面对大自然的电闪雷鸣时，感到无处可藏的恐惧，他们敬畏上天、虔诚膜拜。从人类的童年开始，人类就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和寄托，那些充满神秘色彩的乌云、雷电、月食、太阳、狂风成为了神一样的东西，它们可以警告人类、惩罚人类，那些蛇、牛、人面狮身、巨龙、蜥蜴、白头鹰成为原始人的图腾象征。

在大自然面前，面对永远未知的未来，人类永远是弱小的。我们需要精神的信仰，需要群体示范的榜样，于是一个个“神”被我们自己造了出来，放在心里，默默崇拜。在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弗洛姆的《先知对我们今天的意义》这篇文章中说：“偶像崇拜是从一块木头开始的。人们把半块木头用去生火烤饼，另半块木头用来做成偶像，然后他崇拜这半块木头，这个他用自己的双手作成的作品，仿佛他制成的这半块木头比他高明。”

有位哲人说得好：世上本没有神，造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