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里,万物有一种喜气洋洋的娇慵。微微的热气蒸上来,人和景都变得生动鲜嫩。张爱玲身着一袭桃红色的旗袍,浑身散着春天桃花的香气。对着镜子,她勾上一对翠绿色的璧玉耳坠,衣领和耳坠正是葱绿桃红交相映。她把脚小心翼翼套进丝袜,放进绣花鞋里,这便是胡兰成要回来了。
胡兰成进了厅,靠着墙站,卧房门打开一道缝,张爱玲探出头来,没看见人。他从旁边转个身过来,她笑开来,那欢悦从眼底满溢,一身水桃红让胡兰成心跳都加快了几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也艳得理直气壮,偏着头神气地叫他看,胡兰成一眼望到脚,看见那双绣花鞋,知道是张爱玲刻意为他穿的。
他们难得地出去游逛,梧桐嫩绿,盛夏来临。张爱玲一袭桃红是迟迟不肯去的春意,胡兰成眼睛总要搭在她的身上。连她跟菜贩子讨价还价,都成了他眼里的风景。那一身水桃红在脏乱的市场里就是一朵污泥中开出的莲。但这朵莲竟是这样流连在这泥塘。
他们每一次的久别乍见,都像是千年一会的良辰好景。
两人比肩立在静安寺的山门前,无数个荧荧的香火星子在身边跳荡。张爱玲本是极爱惜衣履的人,此刻却只觉得那万千誓愿都是她的虔诚。寺里的大香炉飘着袅袅的烟,透过烟火张爱玲看着站在另一边的胡兰成,他在袅袅香烟里,在重重雾霭里,仿佛是幻境一样,不真实。他忽而转眼过来,那温婉的眼光让张爱玲的心欢喜又忧伤。一刹那,两人仿佛仍在公寓电梯里,手抓着四面铁条,幸福地被囚禁在一起。爱情就只容于这咫尺一方的天地。欢喜甘愿地要追随彼此,哪怕同坠地狱。
张爱玲靠在胡兰成身上,仰着头感觉那坠落,坠入情网。胡兰成脸上有着虔敬,望着千年大香炉里,无数残香的袅袅烟气。
张爱玲半垂着眼问:"许什么愿?"
胡兰成低下头去就她:"我以为我们是来还愿的!我们约好要在这里见,我来了!"
"我们没有相约,只是巧遇!"张爱玲不染红尘情缘,爱到这样销魂蚀骨,也只为两人落一个巧遇。
香炉边芸芸众生,盲目无交集地在他们身边穿梭,只有他们两人隔着一炉香,目光定定地锁住彼此。张爱玲的眼睛清冷明亮,看着他,为欢几何,她只有现前一刻。
炎樱初见胡兰成时细细地盯看他的脸,弄得他几乎发窘地问:"我只知道先生会盯着小姐看,还真是没有被小姐这样盯着看过!我这皮也藏不住骨了!"
炎樱恍若不闻,继续她的研究,自言自语道:"但是你有融融的光——是下雨的夜里弄堂口亮的那种灯光。张爱,你没有跟我说他的眉毛长得很好看!真的像弯弯的月亮!"
胡兰成觉得招架不住炎樱,求救地看着张爱玲,张爱玲忍俊不禁,也不搭救,只往厨房走去,窥看炎樱在胡兰成面前耍宝。
炎樱认真思索着说:“我本来想象你就是那个陪着美女住在月亮……砍树的那个……高高壮壮的……”
张爱玲忍住笑搭腔道:“她是说伐桂的吴刚﹗”炎樱一听就来劲头,要弄个清楚明白。胡兰成觉得炎樱真像火,将他烤得快要化了,张爱玲这才端着西瓜过来解围,可炎樱的心思还在他身上,回头问张爱玲:"你没跟我说他笑起来这里有个涡!"胡兰成的脸皮再厚也得红,炎樱笑说他的脸成红烧猪头了。
他们很快就成了上海街巷中的三人行。有时候炎樱一个人摆手快步走在前面,有时候胡兰成落在后面,看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谈笑。这是一段素朴又天真的时光。三个人在弄堂里乱逛,走丢了还更开心,到处东张西望。张爱玲一路走着,看着,心中恋恋无限。脚踏车载着长梯子穿过窄窄的弄堂,胡兰成让开,贴到墙边上,墙边窗口人家刚好往外泼一杯隔夜茶,胡兰成躲不及被泼到肩上。张爱玲笑着,胡兰成掏出手帕,炎樱用上海话骂人。这一瞬间,左边是挚友,右边是挚爱,脚踩的是她最依恋的上海,头顶则是暖烘烘初夏的阳光,张爱玲愿意这条弄堂无尽,一直迷路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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