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书紧接上回,不消多余交代。上回书表得是那凶僧把安公子绑在厅柱上,剥开衣服,手执牛耳尖刀,分心就刺。
只听得噗的一声,咕咚倒了一个。这话听书的列公再没有听不出来的,只怕有等不管书里节目妄替古人担忧的,听到这里,先哭眼抹泪起来,说书的罪过可也不小!请放心,倒的不是安公子。怎见得不是安公子呢?他在厅柱上绑着,请想,怎的会咕咚一声倒了呢?然则这倒的是谁?是和尚。和尚倒了,就直捷痛快的说和尚倒了,就完了事了,何必闹这许多累赘呢?这可就是说书的一点儿鼓噪。
闲话休提。却说那凶僧手执尖刀,望定了安公子的心窝儿才要下手,只见斜刺里一道白光儿,闪烁烁从半空里扑了来,他一见,就知道有了暗器了。且住,一道白光儿怎晓得就是有了暗器?书里交代过的,这和尚原是个滚了马的大强盗,大凡作个强盗,也得有强盗的本领。强盗的本领,讲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慢讲白昼对面相持,那怕夜间脑后有人暗算,不必等听出脚步儿来,未从那兵器来到跟前,早觉得出个兆头来,转身就要招架个着。何况这和尚动手的时节,正是月色东升,照的如同白昼。这白光儿正迎着月光而来,有甚么照顾不到的?
他一见,连忙的就把刀子往回来一掣。待要躲闪,怎奈右手里便是窗户,左手里又站着一个三儿,端着一旋子凉水在那里等着接公子的心肝五脏,再没说反倒往前迎上去的理。
往后,料想一时倒退不及。他便起了个贼智,把身子往下一蹲,心里想着且躲开了颈嗓咽喉,让那白光儿从头顶上扑空了过去,然后腾出身子来再作道理。谁想他的身子蹲得快,那白光儿来得更快,噗的一声,一个铁弹子正着在左眼上。那东西进了眼睛,敢是不住要站,一直的奔了后脑杓子的脑瓜骨,咯噔的一声,这才站住了。那凶僧虽然凶横,他也是个肉人。这肉人的眼珠子上要着上这等一件东西,大概比柔进一个沙子去利害,只疼得他“哎哟”一声,咕咚往后便倒。当啷啷,手里的刀子也扔了。
那时三儿在旁边正呆呆的望着公子的***子,要看这回刀尖出彩,只听咕咚一声,他师傅跌倒了,吓了一跳,说:“你老人家怎么了?这准是使猛了劲,岔了气了。等我腾出手来扶起你老人家来啵。”才一转身,毛着腰要把那铜旋子放在地下,好去搀他师傅。这个当儿,又是照前噗的一声,一个弹子从他左耳朵眼儿里打进去,打了个过膛儿,从右耳朵眼儿里钻出来,一直打到东边那个厅柱上,吧哒的一声,打了一寸来深进去,嵌在木头里边。那三儿只叫得一声:“我的妈呀!”镗,把个铜旋子扔了;咕咭,也窝在那里了。那铜旋子里的水泼了一台阶子,那旋子唏啷哗啷一阵乱响,便滚下台阶去了。
却说那安公子此时已是魂飞魄散,背了过去,昏不知人,只剩得悠悠的一丝气儿在喉间流连。那大小两个和尚怎的一时就双双的肉体成圣,他全不得知。及至听得铜旋子掉在石头上,镗的一声响亮,倒惊得苏醒过来。你道这铜旋子怎的就能治昏迷不省呢?果然这样,那点苏合丸、闻通关散、熏草纸、打醋炭这些方法都用不着,倘然遇着个背了气的人,只敲打一阵铜旋子就好了。
列公,不是这等讲。人生在世,不过仗着“气”“血”两个字。五脏各有所司,心生血,肝藏血,脾统血。大凡人受了惊恐,胆先受伤;肝胆相连,胆一不安,肝叶子就张开了,便藏不住血;血不归经,一定的奔了心去;心是件空灵的东西,见了浑血,岂有不模糊的理?心一模糊,气血都滞住了,可就背过去了。安公子此时就是这个道理。及至猛然间听得那铜旋子锵啷啷的一声响亮,心中吃那一吓,心系儿一定是往上一提,心一离血,血依然随气归经,心里自然就清楚了。这是个至理,不是说书的造谣言。
如今却说安公子苏醒过来,一睁眼,见自己依然绑在柱上,两个和尚反倒横躺竖卧血流满面的倒在地下,丧了残生。
他口里连称:“怪事!”说:“我安骥此刻还是活着呢,还是死了?这地方还是阳世啊,还是陰司?我这眼前见的光景,还是人境啊,还是……”他口里“还是鬼境”的这句话还不曾说完,只见半空里一片红光,唰,好似一朵彩霞一般,噗,一直的飞到面前。公子口里说声:“不好!”重又定睛一看,那里是甚么彩霞,原来是一个人!只见那人头上罩一方大红绉绸包头,从脑后燕窝边兜向前来,拧成双股儿,在额上扎一个蝴蝶扣儿。上身穿一件大红绉绸箭袖小袄,腰间系一条大红绉绸重穗子汗巾;下面穿一件大红绉绸甩裆中衣,脚下的裤腿儿看不清楚,原故是登着一双大红香羊皮挖云实纳的平底小靴子。左肩上挂着一张弹弓,背上斜背着一个黄布包袱,一头搭在右肩上,那一头儿却向左胁下掏过来,系在胸前。那包袱里面是甚么东西,却看不出来。只见他芙蓉面上挂一层威凛凛的严霜,杨柳腰间带一团冷森森的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言不发,闯进房去,先打了一照,回身出来,就抬腿吧的一脚,把那小和尚的尸首踢在那拐角墙边,然后用一只手捉住那大和尚的领门儿,一只手揪住腰胯,提起来只一扔,合那小和尚扔在一处。他把脚下分拨得清楚,便蹲身下去,把那把刀子抢在手里,直奔了安公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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