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一定想到这一点,也感到自此之后,自己可能再离不开这幅草原— 草原是一幅画,他已经进入了画中,在他接下来的自言自语中,他也肯定了这一点,他心境不像初时那么激动,还懂得自己安慰自己:“理论上来说,我在画中,他在画中,我应该可以遇到他……这可以问人。”
接下来,巴图果然问了几个人:“可曾见到一个汉人,秃头、瘦削、很老,拖着一口箱子?”
最后,有一个小女的声音,道:“见过,前几天,看到他在前面一株大树下发愣。”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
(我发出一下呻吟声:“他……真的进图画中去了。”)
(白素迟疑了片刻:“那太像恐怖电影的情节,不少神秘电影、小说,都曾有过这种把人摄进画或镜子里去的描述。”)
(我点了点头,可是,巴图又真的有那样的遭遇,这又怎么解释?可恶的巴图,现在又到芬兰去了,我也找不到他。他要不是那样装神弄鬼,一见面就把他十年来的遭遇讲出来,事情总容易明白得多,比听那些鬼录音带,要好不知多少。)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总得把所有的录音带听完了再说。)
(我忽然想起,和我来往的人,大抵都有点怪异的行为。例如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就曾经留下神秘莫测的录音带给我,自己人又不露面,害得我不知损失了多少脑细胞。)
(那些神秘莫测的录音带,记述成《黄金故事》— 或许他们的怪异行为,对我记述故事,很有帮助,可以使故事变得更悬疑曲折,看起来更增加趣味。)
巴图的声音很兴奋:“是吗?那株大树,离这儿有多远?”
那少女的声音说“前面一棵大树”,说的时候,照想,应该还有手势,例如向前指了一下之类。而巴图那样问,显然“那棵大树”,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常在马背上驰骋,距离观念和常人不同,果然,那少女的回答是:“快马半天就能由这里到那棵大树下。”
巴图当时,可能曾连声道谢,但是却没有录音,原因多半是为了节省录音带。
再接下来,又是他在问人:“你有没有见一个高瘦个子的汉人,带着一只箱子,六十多岁,身子很弱?”
为了简化叙述,巴图这样问,约有七十余次,他所得到的答案,也大同小异,都是肯定的:“见过,早几天,见过他在树下— 或池边,或草地上— 坐在箱子上发愣,也不和人说话,不远,快马半天— 或一天,或两天— 就能到。”
(我和白素在听了那段录音带之后,十分骇然。)
(我接下了暂停掣,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了过来,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这说明了什么?寻找他要找的人,每一个人都说曾见过,可是他始终找不到。”)
(白素沉声:“对,他被愚弄了。”)
(我用力一挥手:“巴图机灵精明无比,他……不可能被愚弄了十年之久吧。”)
(白素侧着头:“别忘了,他自己以为是在一幅画中,反正出不去,悠悠岁月,不如用来不断寻找,可能基于这种心理,才使他一直被愚弄下去。”)
(我用力摇头,仍然觉得事情十分不可思议。)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再听录音带。)
接下来的,又是巴图的一段独白。
他急促地在说:“我已经找了多久了?在这幅草原上,兜了多少日子?我见过多少人?在这幅草原上,我每一个,都至少见过了六七次,见来见去,就是那些人,那些人,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是在画中,一幅画中,画在一个彩绘箱子的内部。现在,我也成了画中人,所以兜不出这个草原,所以,也不会碰到陌生面孔——除非再有人,像我一样,进了画中。”
他说到这里,在不由自主喘着气:“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元帅?他是不是在逃避我?我知道他一定也在这幅草原上,我一定要找到他。”
巴图的语意,听来还相当坚定,那证明他会继续在草原上兜圈子。
(他当然一直未曾见到他要找的人。)
(但如果说,他在草原上,或者说,他在画中,竟然十年之久,仍然不可想像。)
(我提出了这个疑问,白素也同意,而这个问题,也很快有了答案——接下来的那段录音表示巴图已经离开了那幅画。)
他的声音听来极迷惘:“我又回到世界上来了,离开了画,事先一点迹像都没有,睡醒,觉得漆黑,觉得处身在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
他续道:“用力一撑,撑开了箱盖,发现自己在箱子里,箱子在一个大帐中,大营帐中除了箱子外,空无一物,老狐狸坐在不远处,看到我,一脸错愕的神色。”
又是他和老狐狸的对话。
(录音带的次序十分混乱,虽然花了很大功夫整理,可是还是有点错乱,像这里,巴图和老狐狸的对话,应该在他的独白之前,但一再整理时还是掉转了。)
巴图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迷惘:“我……我在世上,究竟消失了多久?你一直在等我?”
老狐狸的声音,听来大是激动:“你终于出来了,你终于从画中走出来了。”
巴图发出一声“咯咯”的声响,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火鸡:“我真的在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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