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闻到天井里指甲花开放的气味,腥甜腥甜的,在整所房子的每个角落隐隐浮动。吉不安地跑来跑去,屋子里闷闷的,哑姑娘在厨房里边烧水边打磕睡,她把松枝塞进火里,它们发出吱吱的声音,冒着油,混合着松香的气味,黑烟从烟囱缝里挤出来,飘荡在哑姑娘头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女主人在楼上唱歌。她的声音从紧闭的门窗钻出来,吉闻到女主人的气味就像指甲花开放的气味,吉于是跑到天井,它看到两丛指甲花全都开了,红红的花瓣在吉的头顶晃着,吉同时闻到了雨的气味,它们在空气中像鸟一样飞来飞去,纷乱沉重。女人的歌声有气无力,吉在天井里听见她坐到了躺椅上。
女人喊:吉——
女人把吉抱到膝上,说:吉,你冷不冷,冷不冷。你冷吗?吉在女人的怀里闻到指甲花浓郁的气味,它听见天井里盛开的指甲花发出呜咽的声音,女人把它紧搂在胸前。吉,你怕冷吗?
吉舔舔女人的手背手心和手指,女人慢慢安静下来。她说:吉,我们到厨房去,看水烧好了没有。
然后他们下楼,走过天井。天井里两丛指甲花一丛嫣红一丛粉白异常茂盛。女人惊叫了一声扑过去,她闻到自己身上发出浓郁的指甲花的气味。她看看红的,又看看白的,并且神经质地用手指拨着花瓣,花瓣上的雨水被弹出来,女人的手全是水,指尖上湿漉漉的凉凉的。她甩甩手腕,使劲打了几下那丛红色的指甲花,花瓣纷纷坠落,暗绿色的青苔上红色的花瓣像血一样触目惊心。女人愣了一下,索性摘起花来,她对吉说:吉,我在给你摘花呢,摘花。
腥甜的指甲花的气味越来越浓郁,弥漫到房子的每个角落,久久不散,吉被笼罩在这种奇异的气味中,一直到它死。
女人把青苔地上的花瓣捡起来,放到脸盆里。她像洗手绢一样搓着那些花瓣,殷红的液汁从她的指缝间滴下来。
吉听见厨房里的锅盖噗噗地响,暖暖的蒸气扑到吉的毛梢上。哑姑娘把木盆放平在地上,将锅里的水哗地一下倒在盆里,吉看见浓白的蒸气像一朵大花腾地一下升了起来,慢慢散开,哑姑娘又从水缸舀来几勺水冲进去,大的花顷刻淡了,变成一片乱糟糟的雾。
女人说:吉,洗澡。女人把吉放进木盆里,有点手忙脚乱,她急急地洗过吉,把吉往一个空盆里一放,说:乖。然后端起那盆红殷殷的指甲花汁,哗地倒在吉的身上头上,吉感到身上粘乎乎凉冰冰的就像被一块厚厚的湿布连头带脑紧紧裹住,指甲花的气味尖锐地刺进心里刺进脑子里,吉闭着眼睛脑子里一片腥红。女人双手地吉的毛丛里搓搓着,突然发出吃吃的笑声,她说:吉,你冷吗?你冷吗?她的声音很奇怪,吉觉得就像从一井的指甲花丛里传来的。
吉被女人用浴巾裹着上了楼,它在那扇落地的大长镜子跟前看到自己全身红得像雨后的指甲花,身上一片狼藉,湿毛一络一络地粘在一起,它望着这个陌生的自己,冲镜子叫了一声。女人说:吉,你不高兴了?染红了不漂亮吗?多像一朵指甲花。说完又吃吃地笑,吉闻到女人的笑声中有一股指甲花的气味。
雨在屋顶上得得地响着就下来了。女人又开始唱歌,她的声音混在雨的声音中含糊不清。吉独自下楼,路过天井的时候它看到那丛红色的指甲花光秃秃的像个秃头的年轻女人。雨水把地上剩下的花瓣打烂了,淡红的水渗进青苔里。那丛粉白的指甲花还在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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