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痒死了痒死了,快点快点,上边上边,下边一点,左边左边,右边一点!娘的B,晓得听话不罗?”靠里屋的小房间里,男人痛苦烦躁的将女人一推,女人一踉跄,玫瑰色头巾掉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男人只穿个裤衩,面朝里,白色脊背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抠烂了的,露出鲜红的血;灌了脓的,肌肤里隐着淡淡的黄色;结了疤的,有层褐色的壳。整个背上快找不出一块好肉,爪子的痕迹像蜘蛛网,错乱的交缠。男人拿起竹制的长把爪,在背后乱抓乱挠,疯狂扫荡,疤掉了,新血冒出皮面,脓穿了,黄色液体流了出来,竹爪子被染了色,甚至粘着他自己的皮。女人想吐,不敢再看,委屈的眼泪在清秀的面容上滚落,一双手张开,无措地在半空中悬着,不知道丈夫背上的哪几个红斑在致命地痒。“建国,这样子不是办法啊,走喽,到医院看去喽。”女人小心翼翼地央求。男人只是咬牙切齿狠命地抓挠,呲牙裂嘴,发出“咝咝——”的唏嘘声,听起来即痛苦也痛快,当初被那个女人勾魂失魂的挠不着痒痒的劲儿,今天找着地方了。女人憋着劲,咬着下唇,侧头朝左看那一小窗秋景,泪顺着左侧的脸滚滚停停,像雨点在玻璃窗上犹犹疑疑地,滚滚停停。窗外一片灰白的秋空。风飘进来,女人的发梢懒懒的拂动,女人的睫毛一颤,眼里的泪重新丰盈,有一滴很大的,迅速且坚定地滚落。女人肯定想到了伤心处,新一轮的悲伤袭向她。
女人咬着嘴唇,放开,再重新咬住。那天晚上男人带着一身刺鼻的猪屎味回家,说是夜里看不清,掉进了渔场的猪粪池里,她就觉得男人在说谎。当时她没有质疑,给男人煮了一锅滚热的水,用温软的毛巾给他擦背。第二天男人全身发痒,并长出了豆大的斑点,后来越长越多,越来越痒。她帮他去乡医院搞了些药,外用的,内服的,整了不少,可乡医院的药却不济事,她劝他去镇里的医院,男人不肯出门。整整一个月,她替他挠痒,不分白天黑夜,给他煎药,按时按量让他服下,伺候着男人,并眼巴巴盼着男人好起来。她偶尔会恨,恨的却是那个女人,要与她同争一枚果实。过去了,也就算了,她只希望男人快点好转,一切像场疾病一样痊愈。
男人已经挠得遍体鳞伤。女人擦把眼泪,收回抛向窗外的目光,眼神木然在屋子里逡巡:墙是白的,没有任何装饰,靠墙摆着木色四方桌子,转着四张竹椅;简易木板床,本是是招待客人的,如今男人在这里睡,蓝白格子的床单,已有斑斑血迹。痒折磨着男人,也折磨着她。
草药味是很淡。女人微微耸了耸鼻子,忽然感觉有股糜烂的味道,在草药味里窜游。女人记起来,她夏天脊背上长个大疮,灌脓,就是这种气味。那个疮烂了半个月,用草药敷,去脓,留下一个蛋大的坑,到现在还没长平。如果男人的肉这么烂下去,那男人的命……呸呸呸,不吉利!女人“咯噔”一下,在心里骂了自己,怕失去男人的恐惧揪紧了她。两种气味味混淆一起,屋子里就像燃了一柱祭神的香,仿佛进了办丧事的人家。女人打开后门,让空气对流,冲走霉味。后门向北,打开门,女人的目光就投向右侧的那所房子,这是多少年的习惯了。
房前无人,有条狗,在垃圾堆里寻找什么。
男人长吁一口气,扔下竹爪子,转过身来。男人面容有些惟悴,但英俊不减。女人看到男人的脸上有一丝微笑。
“春生,没得事哒,要好哒。要好哒!”男人用手抠了抠脸上那几块豆大的红斑,安慰女人。
“你总是这样讲,咯久哒,看见好转,你这个场长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别个会讲东讲西的。”男人颤抖了一下,好像听到女人话里有话。眉头一皱,脸沉了:“女人家莫探咯多事!我晓得安排的!你栽你的菜喂你的猪煮你的饭喽!”
春生憋红了脸,泪水又滚下来。
“莫哭丧啊,我又没死。死咯哒有你哭的日子。好些带崽,不许嫁人。”赵建国气咻咻地。
繁星满天,没有月亮,成片成片的渔塘在星夜里闪着诡秘的光,失眠的夜鱼蹦出水面,又或者是青蛙跳进池塘,咚的一声脆响。渔塘像棋盘一样分布,路面上都长着一层“肉马根”——一种很顽强的长不长的贱草,冬枯春荣,踩上去有些松软。路边的水杉笔直,黑黑地排成行。哪条路上,到哪个塘的交界处,有多少颗水杉,哪个塘里下了多少鱼苗,哪个塘叫什么名字,哪个渔塘多大面积,作为场长的赵建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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