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蝎是个悲观者。我不能不将他的话打些折扣。但是,学生入学先毕业,和屠宰校长教员,是我亲眼见的;无论我怎样怀疑小蝎的话,我无从与他辩驳。我只能从别的方面探问。“那么,猫国没有学者?”我问。
“有。而且很多。”我看出小蝎又要开玩笑了。果然,他不等我问便接着说:“学者多,是文化优越的表示,可是从另一方面看,也是文化衰落的现象,这要看你怎么规定学者的定义。自然我不会给学者下个定义,不过,假如你愿意看看我们的学者,我可以把他们叫来。”
“请来,你是说?”我矫正他。
“叫来!请,他们就不来了,你不晓得我们的学者的脾气;你等着看吧!迷,去把学者们叫几个来,说我给他们迷叶吃。叫星,花们帮着你分头去找。”
迷笑嘻嘻的走出去。
我似乎没有可问的了,一心专等看学者,小蝎拿来几片迷叶,我们俩慢慢的嚼着,他脸上带着点顶淘气的笑意。
迷和星,花,还有几个女的先回来了,坐了个圆圈把我围在当中。大家看着我,都带出要说话又不敢说的神气。“留神啊,”小蝎向我一笑,“有人要审问你了!”她们全唧唧的笑起来。迷先说了话:“我们要问点事,行不行?”
“行。不过,我对于妇女的事可知道的不多。”我也学会小蝎的微笑与口气。
“告诉我们,你们的女子什么样儿?”大家几乎是一致的问。
我知道我会回答得顶有趣味:“我们的女子,脸上擦白粉。”大家“噢”了一声。“头发收拾得顶好看,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分缝,有的向后拢,都擦着香水香油。”大家的嘴全张得很大,彼此看了看头上的短毛,又一齐闭上嘴,似乎十二分的失望。“耳朵上挂着坠子,有的是珍珠,有的是宝石,一走道儿坠子便前后的摇动。”大家摸了摸脑勺上的小耳朵,有的——大概是花——似乎要把耳朵揪下来。“穿着顶好看的衣裳,虽然穿着衣裳,可是设法要露出点肌肉来,若隐若现,比你们这全光着的更好看。”我是有点故意与迷们开玩笑:“光着身子只有肌肉的美,可是肌肉的颜色太一致,穿上各种颜色的衣裳呢,又有光彩,又有颜色,所以我们的女子虽然不反对赤身,可是就在顶热的夏天也多少穿点东西。还穿鞋呢,皮子的,缎子的,都是高底儿,鞋尖上镶着珠子,鞋跟上绣着花,好看不好看?”我等她们回答。没有出声的,大家的嘴都成了个大写的“O”。“在古时候,我们的女子有把脚裹得这么小的,”我把大指和食指捏在一块比了一比,“现在已经完全不裹脚了,改为——”大家没等我说完这句,一齐出了声:“为什么不裹了呢?为什么不裹了呢?糊涂!脚那么小,多么好看,小脚尖上镶上颗小珠子,多么好看!”大家似乎真动了感情,我只好安慰她们:“别忙,等我说完!她们不是不裹脚了吗,可是都穿上高底鞋,脚尖在这儿,”我指了指鼻尖,“脚踵在这儿,”我指了头顶,“把身量能加高五寸。好看哪,而且把脚骨窝折了呢,而且有时候还得扶着墙走呢,而且设若折了一个底儿还一高一低的蹦呢!”大家都满意了,可是越对地球上的女子满意,对她们自己越觉得失望,大家都轻轻的把脚藏在腿底下去了。
我等着她们问我些别的问题。哼,大家似乎被高底鞋给迷住了:
“鞋底有多么高,你说?”一个问。
“鞋上面有花,对不对?”又一个问。
“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的响?”又一个问。
“脚骨怎么折?是穿上鞋自然的折了呢,还是先弯折了脚骨再穿鞋?”又一个问。
“皮子作的?人皮行不行?”又一个问。
“绣花?什么花?什么颜色?”又一个问。
我要是会制革和作鞋,当时便能发了财,我看出来。我正要告诉她们,我们的女子除了穿高底鞋还会作事,学者们来到了。
“迷,”小蝎说,“去预备迷叶汁。”又向花们说,“你们到别处去讨论高底鞋吧。”
来了八位学者,进门向小蝎行了个礼便坐在地上,都扬着脸向上看,连捎我一眼都不屑于。
迷把迷叶汁拿来,大家都慢慢的喝了一大气,闭上眼,好似更不屑于看我了。
他们不看我,正好;我正好细细的看他们。八位学者都极瘦,极脏,连脑勺上的小耳朵都装着两兜儿尘土,嘴角上堆着两堆吐沫,举动极慢,比大蝎的动作还要更阴险稳慢着好多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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