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的安抚工作是鸣声器的拿手好戏,他向大家打了保票,说反对从事交易和反对用钱的宣言从来没有获得通过,搞不好连有关的提议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追溯谣言的根源,那就很可能是某一个来自雪球的阴谋诡计。对那些还是半信半疑的动物,鸣声器便厉声问到:“你们分明是把梦里的事和现实生活搞混了!同志们,你们见过这个宣言的记录吗?它写在哪儿了?”自然,这类东西从来都没有见诸文字过。因此,动物们便真的相信是他们自己搞错了。
那个叫温普尔的家伙是个律师,络腮胡,矮个子,一脸奸诈。他的业务规模不大,但他本人却精明过人,早就看出了动物农庄会产生对经纪人的需求,并且佣金会相当可观。按照协议,每个星期一温普尔都要来农庄一趟。动物们对人类还是存留着几分畏惧的,看着他来来去去,都避之唯恐不及。不过,在他们这些四条腿的动物看来,拿破仑向着两条腿的温普尔发号施令的情景,激发了他们无比的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他们感觉到这个新政策还是相当不错的。现在,他们同人类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但是,人们对动物农庄的嫉恨不但没有因为它的兴旺而有所消解,反而历久弥深。而且每个人都坚信:动物农庄的破产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还在小酒店的聚会里,用充满图表的论证来说明那个风车注定是要倒塌的;或者,即便它能建成,那也只是个转不起来的废物。虽然如此,他们对动物们对农庄的管理能力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了。他们在称呼动物农庄时,不再固执地沿用“梅纳农庄”这个名字,而是终于认可了动物们的叫法,用起了“动物农庄”这个原本是公认为离经叛道的名称。所有人都放弃了对琼斯先生的支持,而琼斯先生自己也早已万念俱灰,不再怀有任何复辟的希望,静悄悄地移居到国外去了。如今,多亏了这个温普尔,动物农庄才有了和外面的世界相接触的机会。但小道消息总是不断,说是拿破仑正准备同狐木农庄的皮尔丁顿先生,或者是平茨菲尔德的弗雷德里克先生签订一项商业协议,不过,这个协议只会和两家中的一家签订。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猪突然搬进了庄主的院子,在那里住下了。这一回,动物们又模糊地想起来,在早先的宣言里有一条是反对这样做的。可鸣声器又及时出现,及时地告诉大家事实并非如此。他说,猪是农庄的首脑,理所当然地应该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这才能保证各项决策工作的顺利进行。再说,对于维护领袖(近来他在谈到拿破仑的时侯,已经开始使用“领袖”这一尊称)的尊严,一所洁净的房屋是远胜于一间猪圈的。尽管这样,但在一听到猪不但使用厨房来进行烹调,而且还占用了客厅当作娱乐室之后,还是有一些动物为此深感不安。只有拳师满不在乎,淡淡地说了一句“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但是三叶却坚持认为确实存在着一条反对使用床铺的戒律。她跑到谷仓那里,试图从“七戒”当中找出答案。结果却发现她自己已经把学业荒疏到连单个的字母都认不出来的程度。她只好找来莫莉。
“莫莉”她说,“你来给我念一下第四条戒律,它是不是说了决不能睡在床上什么的?”
莫莉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拼读出来。
“它说,‘任何动物不得睡在床铺上使用被褥’。”她可算念了出来。
三叶觉得有些突兀,她从不记得第四条戒律提到过被褥,可它既然就写在墙上,那一定就是本来如此了。刚巧,鸣声器在几条狗的陪同下从这儿路过,他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解释了整个问题。
“那么,同志们,你们已经听到我们这些猪睡到床上的事了?这又有什么不好?你们就不想想,真的有过什么戒律反对睡床吗?床只不过是指代一个睡觉的地方,从这一点来说,窝棚里的稻草堆就是一张床。这条戒律根本就是反对被褥的,因为被褥才是属于人类的发明。我们已经把床上的被褥全撤掉了,另外换上了几条毛毯。这也足够舒适了。可是同志们,我得告诉你们,我们的工作要消耗大量的脑力,和我们如此多的付出相比,这些东西并不见得有什么过分。同志们,你们总不能不让我们得到休息吧?你们一定也不愿让我们因为劳累过度而失职吧?更重要的是,你们中有谁愿意看到琼斯那家伙回来吗?”
大家总算消除了疑虑,而且也不再议论这件事了。几天之后,听到又有宣布说,今后猪的起床时间要比其他动物晚上一个小时,也就不再有谁对此抱怨什么。到了秋天,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好在心情尚佳。说起来他们已经在各种艰难困苦中熬足了整整一年,在卖掉了一些干草和谷物之后,用来过冬的口粮就显得不很充裕了,好在风车补偿了这一切。工程已近一半了,秋收以后,是一连串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家的干劲因此而提高了不少。他们整天都在拖运石块,奔忙不休。看着墙壁在一尺尺地加高,觉得自己的辛勤劳动实在是充满了无穷的意义。拳师甚至在夜里也不闲着,总爱借着月光再多干上一两个小时。大家的乐趣就是在忙里偷闲的时候绕着进行了一半的工程走来走去,赞叹着那墙壁的强度和近乎完美的垂直,赞叹着自己用数不清的汗水换来的成果,对一件如此伟大的工程能够在自己的手里完成而惊喜交加。唯独老本杰明对风车毫无热情,他如同往常一样,除了不断地重复着“驴都长寿”这句饱含玄机的名言之外,就再也无所表示了。
十一月到了,刮起了猛烈的西北风。一直多雨,没办法和水泥了,风车工程只得中断。一天晚上,忽然间狂风大作,整个农庄都被撼动得发抖,谷仓的顶棚瓦片翻飞。鸡群被突然惊醒,嘎嘎乱叫,仿佛在梦里听到了远处有枪声响起。好容易熬到早晨,动物们走出窝棚,发现旗杆已被风吹倒,果园边上的一棵榆树也被连根拔起。突然,大家一齐惊呼起来,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呈现在他们面前:风车毁了。
大家发疯似的冲向现场。一向沉着干练的的拿破仑跑在最前头。是的,他们的全部奋斗成果倒在那儿了,只留下一地狼籍,他们好不容易弄碎又好不容易才运来的石块散乱在四处。大家呆呆地望着这些碎石块,心都碎了。拿破仑默默地踱着步子,偶尔爬在地面闻上一闻。他的尾巴僵直,不时左右抽动几下,这正是他深思的表现。突然,他停住了,好像是拿定了主意。
“同志们,”他的声调非常平和,“你们知道这是谁在做孽吗?你们知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毁了我们风车?就是雪球!”他突然吼道:“这是雪球干的!这个叛徒!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他摸黑爬到这儿,毁了我们近一年的辛勤劳动。是的,他妄图阻挠我们伟大的计划,他像疯狗一样地报复我们!同志们,我宣布对雪球判处死刑。并且,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抓到雪球,并能依据我的判决对他行刑,就将被授予‘二等动物英雄’勋章和整整半莆式耳的苹果。”
竟然是雪球犯下了如此的滔天大罪!动物们既惊愕又愤慨,便开始商量对付这个穷凶极恶的敌人的办法。几乎与此同时,在离小山包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了一行模糊的猪蹄印。虽然那些蹄印只能跟踪出几步远,但看得出是朝着树篱缺口的方向。拿破仑对着蹄印仔细地嗅了一番,然后一口咬定那一定就是雪球,并猜测雪球有可能是来自狐木农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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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寒冷的冬天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狂风暴雨总算是过去了,但很快,天上又是雨雪交加,雪片大如席。旷日的严寒直到二月才见和缓。动物们都在全力以赴地赶建风车,因为谁都清楚:外界的眼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如果重建风车的行动又告失败,那些两眼冒火的人类定会为此幸灾乐祸。
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扬言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风车会是被雪球破坏的。他们宁愿相信
风车的倒塌纯粹是因为墙壁的厚度不够。动物们虽然从来不这么看,但还是决定筑墙的厚度不能少于三英尺,而不是上一次的仅仅一英尺半。这在一方面意味着动物们已经更加小心谨慎,一方面也意味着采石工作量的成倍加重。但采石场上好长时间都是不化的积雪,严重阻碍了工作的进行。后来,天气渐渐干燥,才勉强开工了,但大家再也不像早先那样满怀希望、信心十足。总有难以驱散的冷意,总有难以压制的饥饿感。只有拳师和三叶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干劲。鸣声器不时地来做一些华丽的演说,把劳动的乐趣与工作所带来的神圣感阐述得淋漓尽致。但真正给大家鼓舞的却是拳师那无与伦比的任劳任怨和他时刻不离嘴边的那句格言:“我要加倍努力。”
一月份,开始出现了食物短缺。突然间发现粮食储备已经严重不足。上面的通知说要额外给大家发些土豆,可随后却发现由于地窖的遮盖不够严密,绝大部分的土豆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冻伤,真正能吃的只有很少的一些。这段日子里,谷糠和萝卜成了大家唯一的食品,虽然上面定的调子只说祸根是一场小型的自然灾害,但大家实际面临的差不多就是不折不扣的饥荒了。
对外遮掩这一实情已成了当务之急。因为风车的倒塌而壮了胆的人类更因此捏造出种种新奇的谎言。比如有谣传说这里所有的动物都在饥荒和瘟疫中垂死挣扎,并爆发了一次甚于一次的内讧,同类相食和吞食幼崽的惨境更是每天都在发生。拿破仑深知其中利害,便决意利用温普尔先生的中立身份来做些辟谣。本来,温普尔的每次来访都很少与动物们接触。但这次,拿破仑却挑选了羊和其他的一些动物,要他们在温普尔能听得到的地方,装出一些无意的闲聊,内容都围绕着口粮增加的主题。不仅如此,拿破仑又下令把储藏室里那些空箱子填满沙土,再把仅存的一些粮食薄薄地盖在上面,一切就绪之后,便找个适当的借口,把温普尔领到储藏室去,不经意地让他瞥上一眼。温普尔就这样被骗了过去,如愿以偿地为辟谣工作出了大力。
但掩盖问题并不等于解决问题。到了一月底,余下的口粮已经实在无法再维持下去,如果弄不到粮食,农庄就真的要崩溃了。这些天来,拿破仑不再轻易露面,整天地呆在庄主的院子里,气势汹汹的狗把守着那儿的每一道门。一旦外出,总是颇具威仪,六条狗前呼后拥着,对任何走近的动物报以凶猛的吼叫。即使在星期天的早晨大家也常常见不到他,而总是由鸣声器来发布他的最新指示。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鸣声器郑重宣布:从今以后,所有的母鸡都必须把鸡蛋上交。因为通过温普尔的中介,拿破仑已经签了一份每周出售四百只鸡蛋的合同。这笔生意所赚的钱可以解决迫在眉睫的口粮短缺问题,农庄也就可以因此坚持到夏天。到了夏天,情况就会好转了。
这项指示引起了鸡群的强烈抗议。虽然此前就已经有过这种说法,说这种牺牲恐怕是必不可少的,但鸡群从不相信这种事真会发生。此时,他们刚刚备好的蛋是准备用在春天来孵化小鸡的,因而便抗议说,现在拿走鸡蛋就等于谋财害命。于是,出于对自身基本权利的维护,他们在三只年轻的黑米诺卡鸡的带动下,索性豁出去了。他们飞到椽子上下蛋,让鸡蛋落到地上打得粉碎。这是农庄里自琼斯被逐之后的第一次带有反叛味道的做法。对此,拿破仑立即采取了严厉措施。他指示停发鸡的口粮,同时下令,任何对鸡的同情行为都将被视为反叛,当事人将被处以极刑。狗来负责具体的执法工作。坚持了五天之后,鸡终于投降了。在这期间共有九只鸡死去,遗体都埋到了果园,对外则宣称他们是死于一场鸡瘟。温普尔对此事毫不知情。鸡蛋严格地按时交付,每周都有一辆食品车来农庄里验货取货。
雪球再也没有踪影。但关于他的传闻始终不断。有的说他就躲在附近的农庄里,不是在狐木农庄就是在平茨菲尔德农庄。此时,拿破仑和其他农庄的关系也比以前稍有改善。碰巧,在农庄的场院里,有一堆已经堆了十年的木料,于是温普尔就建议把它卖掉。皮尔丁顿先生和弗雷德里克先生愿意出价,可拿破仑还在犹豫,拿不准卖给谁好。大家注意到,每当他似乎要和弗雷德里克先生达成协议的时候,就有谣传说雪球正躲在狐木农庄;而当他转而联络皮尔丁顿时,就又有谣传说雪球正躲是在平茨菲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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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行刑
初春时节,突然有一件事震惊了整个农庄,即,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雪球常在夜间秘密地潜入!动物们全都吓坏了,躲在窝棚里夜不能寐。据说,每天晚上他都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地溜进来,蓄意报复,无恶不作。他偷走谷子,弄翻牛奶桶,打碎鸡蛋,践踏苗圃,咬掉果树皮。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什么事情搞糟了,通常都要把原因推到雪球身上,要是一扇窗子坏了或者下水道堵了,准有谁断定这是雪球在夜间干的。储藏室的钥匙丢了,大家都坚信是雪球给扔到井里去了。但奇怪的是,在终于发现钥匙原来是被错放在一袋面粉底下之后,他们还是这样对雪球的罪恶坚信不移。奶牛异口同声地称雪球在她们睡觉时溜进牛棚,偷喝了她们的奶。那些在冬天曾给大家带来无尽烦恼的老鼠,也被指责为雪球的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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