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白素把女野人红绫当作是我们的女儿”这一句句子之上,冠以“太可怕了”的形容词,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我想到,白素在经过许多年的压抑之后,忆女成狂,神经错乱了。
不然,她怎么会把一个在苗疆发现,全身长满了毛的女野人,当作是自己的女儿。
接着,自从发现了女野人之后的种种情景,都一下子自我记忆中涌出——那更令我吃惊,因为我发现,白素自第一眼见到女野人开始,就对她有特殊的好感,当然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把女野人当是女儿了。
把这样的一个女野人当女儿,倒也并无不可,但是把她当作是当年我们失了踪的女儿,那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间的分别太大了。
我陡然大声叫:“不。”
白素抿着嘴,凝视着我,她虽然没有出声,可是等于是在说:“是。”
我勉力定了定神,先把她拉近身来,然后,才以十分干涩的声音道:“唉,多少年来,埋藏起来,不想再触及的事,像是妖物复活,又蠢蠢欲动了,请不要助长它的威势,好不好?”
白素自然会明白我这样说的意思,而且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语声都表示了我的悲痛,和我再也不愿意回想往日惨痛的决心,我以为白素一定会遵从我的意愿,那么,我就可以像受了伤的野兽,找一个隐蔽的角落躲起来,慢慢舔伤口,让时间当良药,再使得创口渐渐愈合。
可是白素的反应,却和我所想的不一样,她先是说了一个字,就已经令得我感到了一阵如同利刃穿心一样的剧烈痛楚。
她说的那个字是:“不。”
我和白素之间,就算偶有意见不同,有了争执,也是极度理性的,可是这时,我却感到我们双方,都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心头感到的疼痛,是一种十分实在的感觉,我甚至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以求减轻痛楚,而且我立即叫了起来,声音十分难听:“不?那你的意思是,非把往日的创伤挖大不可?看着血淋淋的创口,是不是可以令人快乐些?”
白素沉声道:“伤口一直在,一直在流血,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只不过你一直在掩饰它。”
我挺了挺胸,面上的肌肉,在那时候,有一阵难以自制的抽搐,我尽量装成轻松:“我喜欢掩饰,我也掩饰得十分好,我很满意。”
白素的话越来越是尖锐,不但如同利刀穿心,简直有如千刀万削,使我全身发抖,她竟然冷冷地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我整个人弹了起来,把她推得退开了两步,我扯着喉咙叫了起来:“是,我是在自欺欺人,你难道不是?你更在自欺欺人。”
看得出白素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可是她的语音,仍是冰冷的。她故作幽默:“乞道其详。”
我急促地喘着气,这时候,我脑际“嗡嗡”作响,已经在情绪上趋向一种紊乱的情形,同时,我也感到,这件事——我和白素之间现在所发生的这场争论,如果不是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再要有甚么顾忌的话,那绝不能解决问题,只有越来越糟。
所以,我叫出了我最最不愿意说的一句话,声音如受重伤的老狼的嗅叫:“我们失去了女儿——”
我本来是想一口气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的——那句子也不太长。可是我才叫了“我们失去了女儿”,胸口一阵剧痛,不但眼前发黑,连呼吸也为之停止,下面的话,自然也叫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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