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向戏台走去之际,那许多在台下的喇嘛,都在向戏台靠拢,所以一等到七叔上了台,戏台的四周,已全被喇嘛围住,我四面一看,一个自己人也不见,全是怪形怪状的喇嘛,心中也不免发怵。
但是在这种情形下,其势又不能现出害怕的神情来,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许多喇嘛,都盯着我看,目光异特,看得我头皮发麻,我索性大着胆子,回望他们,渐渐地发现他们的目光虽然怪异,但并无恶意,反倒大有敬佩之意。
这令我放心不少,我定神去看台上发生的事。只见七叔上台之后,向坐在椅上的人拱了拱手,动作很是缓慢,慢慢走到了那活佛面前,略行了一礼,说了几句话。
七叔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藏语,七叔会说许多种语言,日后我在语言方面,也大有所成,也是受了他的影响。
那活佛站了起来,在台上的喇嘛,都大是紧张,一起跨前了一步。那活佛先是双手合什,算是还了一礼,接着,向七叔摊开了手掌。
这个“身体语言”,倒不难明白,他是在向七叔要甚么东西。
七叔摇头,又说了一句话。那活佛也摇头,说了一句话——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两人都一面摇头,一面说话,显然是谈不拢了。
不一会,那活佛忽然焦躁了起来,怪叫了一声,在台上的喇嘛,齐齐呼应,而且向台上顿着法仗,声势十分之猛恶。
我在台下,为七叔捏了一把汗,七叔却泰然自若。忽然改用汉语:“你生气也没有用,我受人所托,关系重大,你说不出暗号来,我绝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那活佛显然听得懂,大口呼气,又气恼,又无可奈何。
七叔又道:“照说,你应该知道暗号,或许一时不知,将来会知道!”
那活佛也口吐汉语:“我一定能知道!”
七叔道:“好,你何时知道了,何时来找找,一定会如你所愿!”
那活佛忽然闷哼了一声,粗声粗气道:“你要是死了呢?你又不会转世,上哪里找你去?”
七叔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立时向站在台下的我,指了一指:“这是我的侄子,他现在年幼,六十年后,当还在人间,你可以找他!”
我在台下,听得七叔这样讲,真是奇怪之极!
七叔又道:“他叫卫斯理,自幼异于常儿,日后必然大大有名,你要找他,不是难事。”
那活佛向我望来,目光炯炯,又问:“他怎知道暗号是甚么?”
七叔道:“在我临终前,必然会告诉他,你可以放心。我是可付托之人,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事发生!”
那活佛对七叔的话,竟相当认同,半晌不语,望了身边一个老喇嘛一眼。
事情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变化,我实在不知道该有甚么反应才好,除了着急得暗暗顿足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活佛和老喇嘛之间,也不知用甚么方法,有了沟通,活佛大喝了一声,多半是同意了七叔的话,立时有一个喇嘛张开了一柄大伞,遮住了他,他也步下台来。前面由一队喇嘛开道,其余喇嘛拥簇着,一路吹打法器,幌动法仗,浩浩荡荡,声势壮大,越走越远了。
在喇嘛离去之时,七叔也下了台,站在台前不动,我来到了他的身边。
族中有一些大胆好事的人,跟着喇嘛,跟到了大路,才知道大路上停着许多汽车,可知那一大队喇嘛,大有来头,不是等闲的人物。
喇嘛一走,族中的长老就围住了七叔,一时之间,七嘴八舌,全是各种的问题,七叔抿着嘴,并不回答,等众人的声音告一段落,他才道:“没事了,大家别问,因为我也说不上是怎么一回事。”
长老之中,三老大爷能得众人崇敬,当然不是单凭他辈份高,而是他行事很有条理,看得远,看得准,他指着我:“老七,你把他拖下了水,要有个交代才是。”
七叔回答得极有力:“三哥放心,自家孩儿,我岂有害他之理!”
我觉得也该表示一下态度,所以一挺胸:“七叔有甚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七放在我肩头上拍了两下,拉着我的手,走回大宅去。一场风波结束,看来和族人再无关连,只是我和七叔之间的事了。
我兴奋之极,刚才经历了那么古怪的场面,而七叔又必然有一个稀奇的故事告诉我,那实在是人生之至乐(小时候对人生的要求简单得很)。
到了七叔的住所,进了门,七叔就喝酒,我等了又等,他只是不开口。
我大约每隔十分钟,就叫他一次,叫到第九次,他才向我望来,口唇掀动,欲语又止。
又过了好一会,我实在忍不住了:“七叔,你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
七叔望了我半晌,才长叹一声:“是应该告诉你,可是你实在太小,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唉!”
他真正感到十分苦恼地在叹气,而且一面喝酒,一面不断敲打他自己的头,以显示他心中的苦恼,是何等之甚。
我性子急,自小已然,这种情形,令我十分不耐烦,我提高了声音:“你都未曾说,又怎知道我一定不会明白呢?”
这句话,算是很有力量,七叔听了,果然张开口,想对我说话了。可是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呆了一会,摇了摇头,又合上了口。
我一顿足:“七叔,你不是怕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明白,而是你自己根本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才无法对我开口说!”
我当时这样说,目的只是为了刺激七叔快点对我说,别把我当作甚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谁知道七叔一听,居然长叹一声,承认了我的话:“对,我就是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才不知如何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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