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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远离尘嚣的沙漠中央,有一块与世隔绝的神秘绿洲。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百花齐开不败,空气中弥漫着沁人的芳香。 绿洲四面围着高耸入云的青山,仿佛慈祥的母亲,将一座繁华都城紧紧拥在怀中。城门上刻着“摇月城”三个古隶大字。隽秀飘逸,似乎带着生命的灵性。 山脚处处可见桃花绽放。几百里的桃花林,绵延不绝。 林中有淡淡紫雾缭绕,或粉或艳的花朵栖于枝头,在若隐若现的雾气中浅浅盈笑。偶尔一阵风过,轻轻摇晃树枝。漫天落红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凄迷的花瓣雨;又似数不清的蝴蝶翩然起舞。 桃花林前,匍匐着宽阔的天镜湖,蜿蜒曲折绕都城涌动。水波清彻透亮,映着头顶蓝天与水底绿草。一样的水质,变幻着不同的颜色,宛若仙女的霓裳。 湖上舟摇,岸上柳招,渲染成一幅泼墨山水。 城内百姓安居乐业,过着自给自足的幸福生活。 2. 我的父亲月曦是摇月城的城主,一位深受城民爱戴的明君。 娘亲紫璃则来自遥远的琉璃国,曾是国主最宠爱的小公主。琉璃国遭遇外族灭国,娘亲逃亡时无意中闯进摇月城,与父亲邂逅相爱,从此便留在了这里。 摇月城究竟有多少年的历史,谁也无法知晓,就像我们月家的祖先源于何朝何代,并未给后人留下任何文献资料,唯一留下的只有这座宏伟而缀满沧桑的摇月城。没人知道远古的某朝某代曾经发生过什么,只知道月氏一族人丁单薄,每代城主诞下一名传承人便无法再生育。 父亲这一代,生下的却是个眉心长着蓝色月牙的女孩。 父亲查过历史资料,可据考证的文献里,还没有哪代城主能诞下女儿。 父亲的心里既有喜悦也有担忧,生怕这种异状会给摇月城带来灾难。更令他不安的是,我是个没有眼泪的娃娃。无论如何哭,两只清澈的大眼睛就是流不出半滴泪水。 娘亲说,女孩无泪是他们紫氏一族的遗传。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蕴藏在无泪女孩的体内,当她的眼泪流出来时,能量便会被激发。 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泪,也许会在某一刻突然流出。 一切,在于机缘。 这种遗传,只有眉心长着蓝色月牙的女孩才能继承,机遇很少,千百年来也不过出现过五位,其中三位至死也没尝过流泪的滋味。 娘亲生下我后一病不起,成天恹恹躺在床上。 父亲常心疼地坐在床边,执着娘亲瘦可见骨的手,眉间凝结着浓浓愁绪。 娘亲苍白的脸上有着幽雅微笑,“曦,为了摇月城,你再纳一名妃子吧,我怕是无法再为你诞下王子了。” 父亲坚定摇头,“璃,月氏人只忠于唯一的伴侣,我们已经有月珀,不需要再生。” 娘亲叹气,“曦,珀儿只是女孩,我怕她无法担起城主的重任。” 父亲笑,“我月曦的后代,绝对不会差的。” 娘亲跟着笑,眸光深处藏着一生一世的深情。 3. 我十五岁那年。 娘亲犹如断线的纸鸢,摇摇晃晃栽落,将她美丽的生命划上了永远的句点。 父亲一夜苍老,满头黑发覆雪,憔悴得令人不忍多看。娘亲的离世,似乎掏空了他的灵魂,心儿早已随着娘亲离去,仅剩下躯体苟延残喘。 一年后,父亲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熬到了油尽灯枯。 父亲将我细嫩的小手,塞进他最信任的兄弟温尘的手里,恋恋不舍道:“月珀,父王快要不行了,以后温叔叔会照顾你的……” 我伏在父亲胸前号淘大哭,仿佛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不肯放开,好似这样就能留住他逐渐消散的生命。 父亲的泪水淌过脸颊,将我的脸烫得生疼,可我清亮的眸子依然流不出泪。 惶恐、害怕、悲伤、无助。 每一样可以激发眼泪的情绪,都激不出我的半滴泪。 父亲抚着我柔顺的长发,喃喃道:“珀儿,坚强点,父王走后你就是城主,一定要将摇月城管理好,父王相信你会是个好城主的。” 我抱着父亲的胳膊使劲摇晃,一脸惊慌喊道:“不,我不要做城主,我只要父王陪着我!” 父亲心疼地捏捏我的小脸,啐道:“傻孩子!” 我的小手将父亲抱得更紧,然而,父亲终究还是走了。不管我如何挽留,他还是追着娘亲的影子,踏上了茫茫黄泉路。 温尘,摇月城的内宫总管,比我大十四岁。 想不通的是,身材伟岸五官俊朗的他,为何能十年如一日保持着不变的容颜?岁月的风霜压根不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儒雅的气质吸引着摇月城无数姑娘,可他似乎无心情爱,将姑娘们抛出的波菜,统统避到了视线之外。 父亲离世后,我成了摇月城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是唯一的女城主。 如果没有温尘,如果没有娘亲替我培养的那名女官残颜,年少稚嫩的我,根本无法挑起这副重担,也撑不过痛失双亲的悲伤。 4. 摇月城祥和如昔,我也渐渐将城主做得驾轻就熟。 寝宫内。 残颜往我鬓边插着珠花,低眸瞧向镜里那张容颜,眼眶湿显道:“城主,你长得真像夫人。” 我“噗哧”失笑:“娘亲可比我幽雅贤淑得多。” 残颜跟着笑:“城主还小,长大就能拥有夫人那样的气质了。” 我不置可否耸耸眉。 娘亲是世上最美最善的女子,谁也比不上她,既使是从她肚子钻出的我。唯有那样的她,才能让父亲爱得生死相随。 残颜看到我眼里的忧伤,低声安慰道:“老城主和夫人会在那边过得很幸福的。” 我微微扬唇,感觉眼角有泪水路过的痕迹,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 我依然还是那个无泪的娃娃。 5. 月下桃花林。 树影婆娑,花香淡淡。 娇媚的花儿沐浴着银色月光,仿佛披着轻衫的仙子。偶尔飘落的桃花瓣,如同静夜里的精灵,翩跹着、飞舞着,静静栖于地面…… 我伸手,抬起一枝桃花,凑到鼻端轻轻一闻,由衷轻叹:“残颜,没想到夜里的桃花林竟然这么美,真想在这漫天的桃花雨里睡去。” 残颜闻向桃花,启唇轻笑:“是呀,真美!” 远远的桃林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琴声。似清溪浅唱,又似夜风呜咽。绕着落花萦回婉转,一切便恍惚了。 残颜皱起眉,脸上多了一抹警惕,低声道:“城主,我们回宫吧!” 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执意要寻找琴声来处。 桃花树下。 一袭月白长袍的翩翩公子将琴摆在膝上,十指轻盈拂过琴面,音符便如流水淌过,撕破朦胧夜衫,和着天镜湖的波声,仿佛天籁,一声声叩动心扉。 风儿路过,扬起公子肩上的长发,抖落了花梢的桃花瓣,美如画卷。 我的心,怦然而动。 公子抬眸,灿若星辰的瞳仁,将我紧紧吸引,仿若开满鲜花的深潭,无声诱惑着我跌进。那是一种难已抗拒的魅惑,即使万劫不复也甘愿沉入。 残颜冷声问:“你是谁?” 公子起身,朝我施了一礼,声音低缓柔和,“荼靡见过城主。” 我讶道:“公子认识我?” 荼靡微笑:“臣是大将军荼欢的儿子,在文议院任职,曾经见过城主一面。” 残颜眼里的戒心消失,客气道:“原来是荼公子,听说公子饱读诗书,没想到还能弹一手好琴。” 荼靡谦道:“过奖!” 荼欢是摇月城权势最大的将军,手握重兵。 几十年前,沙漠北边另一块绿洲的赤龙国,试图发兵侵犯摇月城。荼将军带着部下浴血奋战几个月,才将敌人赶了回去。自此父亲便将兵权全部交到了他的手中。 温尘曾经劝过父亲不要将兵权全交出。臣子重权在握,难免功高震主,如果起了异心将是国民的灾难,不得不防。 父亲宅心仁厚,一向用人不疑,并没听取温尘的意见。 我对荼将军没有太多的印象,倒是眼前的荼靡,清瘦俊逸,令我心动不已。 残颜拉着我回宫,荼靡抱琴与我们同行。 一路无话。 6. 我爱上了荼靡。 爱情竟然可以这么美好。见着时,心如鹿撞,欲说还羞;不见时,望着地上的影子也倍觉凄凉。 思念哽咽成绝句,涂得斑驳满墙。 那一夜的桃花,那一夜的琴声,将我的心紧紧缠绕。 我又一次走进桃花林,是瞒着残颜悄悄去的,只是想来回味一下那夜的心动,谁知竟在桃树下看见了抚琴的荼靡,没想到白天也能碰到他。 “见过城主。” 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却将我的脸烫得绯红。 无法忽略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深情,那不经意间轻触指尖的温柔。什么都不再重要,只想就这样跟他在一起,到天长,到地久。 荼靡用他的琴声诉说着情意,我醉了。 残颜得知我爱上荼靡,只是淡淡说了句:“城主,希望他真能给你幸福。” 温尘则是一脸凝重问:“城主,他爱你吗?” 我红着脸回道:“他说过他喜欢我的,他对我很温柔,应该爱吧!” 温尘脸色变了一下,沉声道:“城主,你还小,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荼家比较特殊,或许并不适合你。” 我愤愤道:“我已经年满十八,哪里小了?” 温尘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退出房门。 荼靡依然会在桃花树下弹琴。 桃花零落沾染荼靡的发梢,抑或落于他的琴弦。分不清是琴音摇落了花儿,还是花儿接引了琴声。我的心就在落花的一波三折中,彻底迷失,再找不着归路。 荼靡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长发,仿佛父亲那双温柔的手。 我的眼窝便有了湿意,尽管仍流不出泪水。 荼靡近似呢喃的声音,宛若遥远的靡靡之音,却又那么近地响在耳畔,“月珀,我爱你!” 我的心颤了。 城主之位,一切的一切,早已潮退到世界那边。 我只想做荼靡肩头的那瓣落花,或者他眼窝氤氲的水雾,永远与他紧密相连,生生世世。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7. 温尘跌跌撞撞跑进我的寝宫。 “城主,荼将军要反,大军已在城门集结,宫内守卫全部中毒,是,是荼靡下的……” 此时,我的手里正握着荼靡送的丹青。 落花满天的桃花树下,荼靡白晳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而紧紧依偎在他身侧与他深情相顾的正是我。 这是荼靡亲手画的,昨日还与我绻缱情话的人,今日怎会置我于死地? 残颜跟着跑来,脸上苍白愤怒,恨恨道:“城主,荼靡正在宫门外等你主动退位,那个该死的混蛋!” 我顿觉五雷轰顶,一颗心迅速坠向万丈冰潭,画卷失手落地,转身便朝城楼跑。一定要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或许只是梦,或许只是误会,或许…… 城下旌旗晃动,军队严阵以待。 两匹并立的高头大马上,分别坐着荼将军与荼靡。一袭月白长袍的荼靡,仍然俊逸潇洒,温和的面容却令我不寒而栗。 我听到我的心砸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做了这么久的美梦,一下子破灭了。 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戏弄我? 温尘与残颜赶到,气喘吁吁道:“城主,我们都中了软骨散的毒,浑身没半点力气,只怕,只怕,无法抵挡他们攻城……” 我愧疚地喃喃道:“对不起,都是我爱错了人。” 温尘柔声安慰道:“不怪你,其实臣早就怀疑他生异心,可惜没能及时制止他们的阴谋,臣有罪。” 残颜摆摆手道:“现在不是谈论孰是孰非的时候,我们得想想该怎么办。” 温尘忧心忡忡瞧了我一眼道:“除了城主,我们都已无缚鸡之力,如何抵抗?我看城主不如先避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残颜冷笑嘲讽:“感谢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手下留情,没给城主下毒!” 我摇摇头道:“我不走,父王没教过我如何当逃兵,既使是死,我也要死在城楼上。” 城下传来荼欢得意的笑声:“月珀,摇月城从未有女子做城主,如果你乖乖让出城主之位,本将军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我踏前几步,尽量将语气放平静道:“荼将军,父王在世时待你不薄,你现在篡谋夺位,对得起他吗?” 荼欢大笑:“本将军是为整个摇月城的百姓考虑,他们需要一位有能力的君主。” 我咬住嘴唇,把愤怒全部吞了回去。 荼靡紧紧盯着我,唇角慢慢溢出笑意,依旧是那么柔和的语气,“月珀,你不是只愿与我生死相随、不在乎城主之位吗?我看你就别做了吧!” 我的心再次痛到痉挛,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颤抖的手拿过旁边守卫的长弓,抖索了好几下才将羽箭装好对准荼靡。 残颜担忧地拉住我的衣袖,“城主,你从未拉过弓,射不到他的,我们还是先走吧!” 我没有动,贪婪地凝望着城楼下那张脸,那张我爱到迷失的脸。 桃花树下浪漫的一幕幕从脑海闪过,甜蜜的情话仍响在耳际,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狠狠嘲弄着我。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的爱只是一个阴谋! 我的眼眶突然有东西流出,一滴滴落在胸前,竟然是泪水,蓝色的泪水。 荼靡望着我,笑意盎然望着我。 温尘与残颜同时惊呼:“城主,你流泪了?” 我泪水氤氲拉响手中的弓,羽箭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飞向荼靡,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荼靡没有闪避,一箭吻心。 我看到荼靡依旧带着笑容,刺目的鲜血瞬间染红他胸前的衣衫,迅速扩大,仿佛满世界都要被红色淹没。
荼靡的身子晃了晃,跌落马背之前被荼欢一把扶住。 我的心,跟着鲜血淋漓。 荼欢气急败坏怒吼:“月珀,我要你替我儿子偿命!” 荼靡努力抬眸,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着我喊道:“月珀,我不爱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我没想到荼靡会狠心到这地步,临死还要将我破碎的心再撕碎一遍。 我恨这个无情的男人,这股恨意如同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着我,感觉体内快要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撑爆,身子忽然腾空掠起,犹如苍鹰直扑城下。惊呼声中,荼靡被我一掌拍到了马下,同时一只手劈向荼欢的胸前。 荼靡死了,荼欢也死了。 摇月城的一场危机被两掌化解…… 8. 天空逐渐变成灰色。 桃花林失去了往日的艳丽,有冷嗖嗖的风穿过,冰凉沁骨。 我坐在那株桃树下,呆呆看着手心的桃花瓣,仿佛听见它们的血液正在汩汩流失。或许一阵一阵的风儿后,那粉色的容颜便将腐化成苍白,再辨不出最初的痕迹,一如我僵死的心。 当恨意渐渐转淡,爱却再次占了上风。 我依然爱着荼靡。 每天都会走进桃花林,承受一次心碎的疼痛,手中的落花瓣,即使枯萎仍舍不得丢。 恪守着一季又一季的孤独。 孑然而立,无望等待。 那个人,却永远不会再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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