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藏书的人,最怕有人借书,可借书的人还总有。多年前去朋友家,看到书架上摆了个牌子,写着:“图书概不外借,免开尊口。”茅塞顿开。后来自己也就做了个一样的牌子,放在书架上,但就这样也拦不住人借书。有时候想约人来家吃饭,电话那头说:“行,正好到你家借几本书看。”放下电话,立刻就收了请客的心。别人对此不理解:书才多少钱啊?可我就是舍不得,怎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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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次,让人把书借走了,两三年没还,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催。后来终于还了,却不是以前借的那几本。原来这一位习惯借书看,东家借几本,西家借几本,最后记串了,张三的书还给李四,李四的书又给了王五,全不是那么回事。再去追也没戏了,那几本书现在买都买不到,我心疼坏了。这算是毁书的一种吧。
后来看书,发现我远远不是最悲催的那一位。清末有位大学问家杨守敬,才是被坑得最惨的。这位老先生费了很大的劲,弄到本宋版的《大观本草》,孤本啊,视若珍宝。这事让个熟人知道了,这哥们叫柯逢时,是个官员。他跑来和杨守敬商量:“我帮你把这书高价卖了吧。不过,你得先借我看一眼,就一个晚上,明天早晨一定还。”
杨守敬实在拗不过,还是借了。柯逢时这边可是早准备好了,全府上上下下,书吏们全都备着笔墨纸砚,书一到,一人一本,开抄。到了天亮,全部抄完。柯逢时还书的时候说:“您这个不是孤本啊,我见过坊间的刻本。”果然,没过多长时间,这书就到处有卖的了。
知道事情真相后,杨守敬气坏了,立刻把家搬得远远的,终身与柯逢时再无来往。周边人说,老杨这辈子,就上过柯逢时一个大当。
还有抢着借书的,以致借得兄弟翻了脸。
南宋,宋宁宗开科试宏博之士,徐凤和刘淡然这哥俩去应试。徐凤判断,考题很可能和《山河两界历》这本书有关。这本书谁有呢?徐凤知道,有个叫鲍明的官员那里有,而鲍明又是刘淡然的老乡。于是,就撺掇刘淡然去借书。
书是借来了,可刘淡然生了私心,根本不提这茬儿,一个人偷着看。徐凤等来等去没消息,还以为没借到呢,硬着头皮直接去找鲍明,鲍明说:“那书就一个草本,已经被小刘借走好多天了啊。”
徐凤能不生气吗?考试的时候,试题果真和他判断的一样。徐凤答完题,接着写道:“论述这个问题的还有本书——《山河两界历》,但那本书不是正史,不能拿来做论据。”瞧,不是我没看过,而是我没看上。
考官先看的是刘淡然的卷子,里面大量引用《山河两界历》的内容,心里嘀咕,还有这么本书吗?等看到徐凤的卷子,瞧见这句话,恍然大悟,又找回刘淡然的卷子,批道:“不必全用《山河两界历》,显得啰唆。”最后,哥俩全没考上,两败俱伤。
看看,借书借出毛病来了,还毁前途、伤感情。
前几天在网上的旧书论坛闲逛,看到有人发帖子,说某某大学某教授去世了,没两三个月,市面上就出现了大量他的藏书,不由得心生感慨。留那么多书,可惜子孙不识货,不珍惜。
书和人是有缘分的,缘分尽了,借也好,卖也好,就会离开主人,去寻找新的主人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它们还在,还在被后来的人喜欢。
毁书毁得最干脆、最彻底的,就是烧书。
元朝有位藏书家,叫庄蓼塘,家住松江府上海县青龙镇。这位庄先生当过南宋的秘书小史,家中藏书万卷,而且有大量手抄本。经史子集、稗官小说、山经地志,无所不包,光书目就分了十门。庄先生去世后,子孙没把书当回事,虫蛀鼠啮、邻居盗窃、出售换酒……毁伤散落甚多。至正六年(公元1346年),元朝要开修宋辽金史,派官员到处搜罗民间图书。谁献上本好书,还给官职。江南藏书大家,庄先生算一个,朝廷知道这事,立刻派官员前来取书。
庄家的反应是什么呢?害怕藏书里有朝廷忌讳的文字,干犯禁条,抢先把书全给烧了。
等到朝廷官员到来,从余烬里只抢出来点残本,装了车,带着庄先生的孙子,一起进了北京。过了很久,小小庄才“布衣而归”,可见残书已无价值。
看着就让人伤心欲绝。毁什么别毁书,王朔说过:“书招谁惹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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