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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走到一起要有机缘。机缘并不总是清晰的,其面目时常晦暗而尴尬。
那一天叶家福很尴尬。他只走开几分钟,事情就出来了。
他离开宿舍时蔡波问了一句:“上哪?”
他说上街理发。
“这时候还去?”
“也不晚。”
时为晚间七点半,大家还在饭后散步。蔡波无所事事,长长一条倒在他的床上,枕着被子看报纸,懒散惬意,床下拖鞋一边扔了一只。
“这家伙行啊。”蔡波说。
“什么?”
他晃了晃报纸,说是里边的消息。老外的事,一个国会参议员闹绯闻,把人家女助理的肚子搞大了。
叶家福没跟他多说,出门下楼。他们的宿舍在四楼,楼下有一个车棚。叶家福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往口袋里一摸,才发觉没带车钥匙。
他们这座学员宿舍楼在校区最西边,校门在学校东头,从宿舍到校门,步行得走十几分钟,从校门到街上理发店还得走十来分钟。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骑自行车最合适。相比走那么远的路,回头爬四层楼梯,回宿舍拿钥匙还是合算。
于是就回宿舍去了。事后估算,从出门到回宿舍,加上在自行车棚摸钥匙的时间,肯定不超过十分钟,这点工夫刚够打几个哈欠,人家就把事情办了。
叶家福发觉自己宿舍的门已经碰上,他拿手推,没开,用力拍了两下,里边没人回应,看一眼门上方的透气窗,这才发现宿舍里的灯已经关掉,蔡波也离开了。几分钟前还躺在床上,看人家参议员搞大肚子,一眨眼就不见了,所谓动如脱兔,这蔡波不是兔子,简直就是闪电。
叶家福从皮带上拔下钥匙串,找出门钥匙开门。一边开门他还一边告诉自己,以后把车钥匙旋进钥匙串里算了,哗啦哗啦一串,骑起车来丁呤当啷一片钥匙声,权当动静,省得老是忘记,多爬楼梯。这时他忽然发觉不对:锁开了,门却推不动,里边的防盗插销已经被人反插上了。
显然蔡波没走,还在屋里。
叶家福用力打门,叫道:“蔡波!是我!”
里边居然不出一声,全无动静。
“蔡波!小菜一碟!”
这就怪了,也就那么几分钟时间,即便蔡波那般神速,可以有那么快的动作脱光他的背心短裤,他也不可能如此神速地进入睡眠。即便他真的那般好睡,叶家福乒乒乓乓一阵敲门,不算惊天动地,也足以把他弄醒。
但是他一声不吭。
叶家福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出事了?蔡波年轻,身体很好,结实健壮,精力旺盛,不是电视连续剧里某个受了重大刺激的老干部,绝无突然心脏病发作猝死于床的资格。叶家福记得走之前宿舍后窗是敞开的,蔡波不会从那窗子掉下去吧?这个念头立刻被他排除。谁会没事找事把身子探出那窗子,让自己从四楼掉下去?就算真有这种雅兴,他插上门后的插销做什么?
“蔡波!快开门!”
两个学员从楼梯走了上来。饭后散步毕,他们回宿舍了。
“叶家福怎么了?”
叶家福把两手一摊,没有说话。
“钥匙忘了?”
叶家福说是。
“记大过一次。”他们开玩笑,“小菜一碟呢?哪去了?”
叶家福说他不知道。
他们建议去找管理员,管理员那里有备用钥匙。
叶家福说没事,他就去。
他没声张,不说这房间里边不对劲。此刻他已经有感觉了:蔡波可能在里边办事,当然不会是好事,否则不必避人耳目。叶家福没再打门,立刻转身走开。眼下这个时间不对,饭后散步的那些人正在陆续回来,大家看到叶家福同志在自己的宿舍外边站岗,不得其门而入,这么尴尬,自然就要七嘴八舌问一番。这些询问不好回答。替蔡波打掩护,竭诚为其办事服务,或者愤怒控诉?号召大家一起打门,不管你蔡波办什么事,先弄起来再说?死活不起来怎么办?报警?闹出个大动静?统统不好。
叶家福顺走廊往楼梯口走。他没下楼梯,就站在楼梯转厅边。没有自行车,他不想去理发了,这么走着去真是太憋气。转厅这边有一面墙,墙上嵌着一块大黑板,布置得花花绿绿很美观,这是学员宿舍区的墙报专栏,题头插图美术字加上几道装饰彩条,框起一份份稿纸,排列得整整齐齐。贴在这墙上专栏里的稿纸都是心得体会文章,培训一班四十名学员按学号排名,各自一份,无一遗漏。叶家福是第26号,他这份心得体会只写了一张稿纸,不像一旁第27号蔡波写满了三张。门厅里很亮,日光灯照着专栏,稿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特别清晰。叶家福站在墙前看那些心得体会,做学习状,一边悄悄观察。刚才过来的两个人已经各自进屋,没有人跟着上楼梯,此刻走廊空无一人。叶家福赶紧往回,继续敲打自己宿舍的门。
只打了两下。
“听着蔡波,给你们二十分钟。过了我叫管理员。”他说。
声音足够大,保证里边的人听得清楚。然后叶家福再次走开,还是到楼梯口去耐心学习心得体会,重点看蔡波写的那份,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有五大收获四项认识,理想信念使命职责一样不缺,每一个字都冠冕堂皇。十几分钟后他听到了声响:咯咯咯咯,响自一双皮鞋,鞋跟比较高,在水磨石地板上敲起的声响清脆而急促,显得惊慌,又有点压抑,竭力要把步子踩得轻一点,像猫一样,但是掩饰不了,还是咯咯咯咯。叶家福一动不动,听着脚步声轻飘飘地从他身后敲过,往楼梯而下。有一股香水味自脑后飘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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