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伯注视了一会儿我的脸。她已经没了笑意。
“假定一只鸟落在细树枝上,”佐伯说,“树枝被风吹得剧烈摇摆。那一来,鸟的视野也将跟着剧烈摇摆,是吧?”
我点头。
“那种时候鸟是怎样稳定视觉信息的呢?”
我摇头:“不知道。”
“让脑袋随着树枝的摇摆上上下下,一下一下地。下次风大的日子你好好观察一下鸟,我时常从这窗口往外看。你不认为这样的人生很累——随着自己所落的树枝一次次摇头晃脑的人生?”
“我想是的。”
“可是鸟对此已经习惯了,对它们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它们没法意识到,所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累。但我是人,有时候就觉得累。”
“您落在哪里的树枝上呢?”
“看怎么想。”她说,“不时有大风吹来。”
她把杯子放回托盘,拧开自来水笔帽。该告辞了。我从椅子上立起。
“佐伯女士,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您。”我果断地开口。
“可是个人的?”
“个人的。也许失礼。”
“但很重要?”
“是的,对于我很重要。”
她把自来水笔放回写字台,眼里浮现出不无中立性的光。
“可以的,问吧。”
“您有孩子吗?”
她吸一口气,停顿不语。表情从她脸上缓缓远离,又重新返回,就好像游行队伍沿同一条路走过去又折回来。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有个人问题,不是心血来潮问的。”
她拿起粗杆勃朗·布兰①,确认墨水存量,体味其粗硕感和手感,又把自来水笔放下,抬起脸。
“跟你说田村君,我也知道不对,但这件事既不能说Yes也不能说No,至少现在。我累了,风又大。”
我点头:“对不起,是不该问这个的。”
“没关系,不是你不好。”佐伯以温柔的声音说,“咖啡谢谢了。你做的咖啡非常够味儿。”
我出门走下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沿上翻开书页,但内容无法进入大脑,我不过是用眼睛追逐上面排列的字罢了。和看随机数表是一回事。我放下书,走到窗前打量庭园。树枝上有鸟。但四下无风。我渐渐弄不明白自己思恋的对象是作为十五岁少女的佐伯,还是
①Bont Blanc,德国产高级自来水笔商标名。②
现在年过五十的佐伯,二者之间应有的界线摇摆不定,逐渐淡化,无法合成图像。这让我困惑。我闭目合眼,寻求心情的主轴。
不过也对,一如佐伯所言,对我来说她的容貌和身姿每天都是特别的、宝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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