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这个县城到省城有二百多公里,如果顺利中午就可以回到学校。黄子兴算计了一下,搭县上的顺路车回去,再把以前存下的多余的车票报销,又可以省下一笔钱。剩下的就是赚的,苍蝇也是肉,积少成多,集腋成裘。
汽车一出县城就加快了速度,村庄树木无声地向后掠过。远处的山光秃秃的,泛着土黄色,赤裸着,毫无生气,阳光照在山上明晃晃的,西北的山都是这样,绵延不绝。麦开始收割,农田里一片繁忙,农民把收割的小麦都摊在公路上,让来回过往的汽车压。这样打场省力,但是危险,汽车压在麦秸秆上容易打滑。车是县上的豪华越野车,四五十万。别看这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县,可是县上大大小小官员的车都是豪华级的。汽车的减震功能很好,舒适惬意,碾过麦子的时候,没有颠簸的感觉,司机略微减一下速度,不断地换着挡位,嘴里骂骂咧咧,表示不满。
黄子兴一上车就犯困,两个眼皮发沉,晕晕沉沉的就想睡觉。他坐在前排司机的旁边,司机就说你这样影响我。按规矩,只要跑长途,车上的人就要不停地聊天讲笑话,主要是黄段子。这样来神,司机才不犯困。黄子兴不懂他们的规矩,他是学校派来搞科技扶贫的,搭顺路车回学校,加上昨晚没睡好,所以一上车就眯着眼睛想睡觉。同车的几个县上的人坐舒服以后,就开始像比赛似的讲起黄段子,周主任先讲了一个:“新婚姻法明确规定,女人不能戴**,男女都不能穿内衣。你们知道不?”
梁局长问:“为什么?”
周主任一本正经地说:“女人戴**违犯了包二奶的规定。穿内衣犯了包庇罪。男人穿内衣犯了私藏枪支罪。”
车里的笑声放肆、猥亵、毫无顾忌,都是臭男人,有什么顾忌的,笑声几乎要将车顶掀起来。坐在黄子兴身后的梁局长一边笑着一边拍拍黄子兴的肩头说:
“黄博士怎么一上车就睡觉?是不是不好意思?装睡吧?”
坐在梁局长身边的周主任说:“黄博士还没结婚,还是童子(又鸟)嘛,当然不好意思了。”
秘书小刘坐在边上,说:“黄博士在大学没谈个女朋友?”
黄子兴笑笑没说话,他的小眼睛一笑就成了一条缝。他已经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了,很想融入他们的气氛中,但他实在不会讲黄段子。
“现在结没结婚和是不是童子(又鸟)是两码事。不过黄博士可能除外,光顾读书了,青春都耽误了。还没见过女人吧?”梁局长话里有话地问,偏着头看着周主任。
“实在不行,到省城黄博士先别回学校,跟我们住宾馆。晚上给你开开荤,你给县上扶贫,我们也得给你扶贫,是不是?”周主任已经领会了梁局长的意思,怪声怪调地说。
“人家都是黄博士了,水平肯定比我们高。”
“一般的小姐恐怕黄博士看不上。”
“那就说好了,给你找个好的。”
车里又是一阵大笑。
黄子兴也跟着笑,他不想让县上的人觉得他与他们有太明显的差别,他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刚到县上来的时候,他就对他们说过别博士博士地叫,就叫黄子兴好了。县上人觉得来了一个博士扶贫,还是第一次,叫博士显得尊重。再说,他们黄博士黄博士地叫着,而且把“黄”字咬得特别重,就有了别的意思。在县上工作的人都要有两个特长,一个是喝酒,谁的酒量大谁就是好样的,不会喝酒你就寸步难行。另一个,只要凑到一起吃饭或者几个人坐车出差就讲黄段子,一个赛一个,一个比一个够味儿。黄子兴不会喝酒,勉强喝一杯两杯,就晕头转向了。讲黄段子就更外行,听别人讲还往往听不懂,他们都讲完了笑完了,黄子兴才明白笑话的可笑处。所以,他的笑声总比别人慢半拍。县上人就说,黄博士读书读傻了,肯定是童子(又鸟),还没开过瓢呢。
汽车风驰电掣,转眼间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黄子兴将目光投向车外,看到麦收的农民,他就想自家的麦子也该收割了。对象夏麦说不定正在割麦子呢。想起夏麦,黄子兴的心就乱糟糟的,他正为结婚的事发愁,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心烦意乱。
黄子兴的家在另一个县,离这个县不过百来公里,黄土高坡,山大沟深,那里也是穷得光屁股。家里为了供他上大学读博士,欠了一屁股债。上学的时候家里就给他说下一门亲,邻村的,姑娘叫夏麦,高中生,家里也不富裕。黄子兴的父母本来想让他毕业以后就结婚,黄子兴和夏麦都不同意。黄子兴觉得为他上学家里欠了那么些债他刚毕业,想先还还债再考虑婚事。尤其是妹妹差点辍学,幸亏他毕业了,想供妹妹上完初中上高中。夏麦不同意就比较复杂,一是嫌黄家穷,一开始就不太同意,总是很别扭。博士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欠一屁股债,过日子讲的是实惠,难道一进门就让我们还债?找个包工头都比博士强。后来夏麦同意了,是因为她听说,博士工作后,可以把对象的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这一条对乡下人很有吸引力,夏麦想,像她这样的只有靠出嫁变成城里人。结婚以后她就可以把户口转到城里去,以后她就是城里人了,这一点足可以让那些小姐妹羡慕死。可她不同意马上结婚,是因为村里正在搞下一轮土地承包,她一嫁人,娘家就少了一个人的地,婆家就多了一个人的地。她想等土地承包搞完了再出嫁。反正一结婚她就是城里人了,也不跟着婆婆公公过,有没有那点地无所谓,可是娘家多了一个人的地,也算是给娘家最后作一点贡献。所以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黄博士是研究良种杂交的吧?”司机半天没说话,专心开车,这时他偏着头问黄子兴。没等黄子兴回答,司机接着说:“杂交的粮食产量高,那你说,这人是不是也是杂交的品种好?”
车里人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司机得意地看看黄子兴,一边笑一边挪挪屁股。司机的笑脸还没有收拢,他突然发现前面一辆大货车迎面冲来,正好两辆车都行驶在一片麦子上,由于麦秸秆打滑,大货车一刹车就侧滑偏离了方向,车身几乎横过来。越野车的司机喊了一声:“不好。”一边踩刹车,一边猛地向左打方向盘。但一切为时已晚,越野车在麦秸秆上像溜冰一样向前滑,两辆车迎面重重地撞上了。
黄子兴的笑容还在脸上凝固着,就觉得自己飞起来,冲破了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又冲向大货车,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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