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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尖沙咀码头

时间:2015-06-28来源:本站香港尖沙咀码头 作者:香港尖沙咀码头 点击:
香港尖沙咀码头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
笼罩在沉重夜色中的小山村,此刻房屋的轮廓与浓密树影黏糊在一起,从远处看只是黑乎乎一片,深幽幽的,显得更加寂寞和魔幻。远处的群山影影绰绰,完全没有了白日里的青翠、灿烂模样,像被刷了层浓浓的墨汁黑黢黢的。
山村由东向西是一条能过一架马车的石渣路。村东头路口北面一扇黑漆的大门,此刻也闭上了眼睛,静静的杵在那里。这是一所很平常,很一般的农家小院。院里只盖有上房和东屋,院子的西边被垦出一片田地,种了辣椒、茄子、小青菜,农家的土地肥沃有灵气,人勤地不懒,地里郁郁葱葱的很是茂盛。靠西墙的地方长着两棵寓意多子多福,“千房同膜,千子如一”的石榴树,在翠绿簇拥的怀里点缀着红宝石般绚丽的霞。
夜深了。忙碌一天的小山村静悄悄的,进入了梦的世界。农家院子里也是寂寞无语,只有雨打枝叶的声音成为这个时间,山村街道、农家小院里的主角,相伴着不眠的人,衬托出小院的一丝凄凉。
雨水顺着屋檐扯下一道道水帘,“滴滴,答答”的清晰,这可是雨的呼吸?小院上房没有一丝的光亮,小院的主人安娴合衣靠在床头,一双无神的眼睛,傻傻呆滞的在黑暗中游离。说是床头,实际就是靠床的一面砖墙罢了。床是用几块木板拼成的,置放在两把长条椅上,便成了一张大床。这种床在这个山村里是不多见的,大部分农家的床还是用土胚夹上麦草盘起来的炕,尤其是老人,他们习惯了这种冬天给炕肚子里塞几把柴火,躺在上面暖融融的感觉。
安娴感觉有些困了。她把自己的身子顺势下滑,头便亲吻了枕头。安娴躺下后自然的右侧身子,左手做伸出拥抱状,像大虾样弓着身子,左腿也圈起向前跨。这是安娴结婚后一直以来睡觉的习惯姿势。为这种弓虾般睡觉姿势,安娴没有少被闺蜜笑话。那次,安娴回娘家,恰巧一位小时候很要好的女同学也回娘家。晚上,她们像儿时一样,亲密的钻进一个被窝。聊到后半夜,俩人都困了。熟睡中的安娴无意识的,把自己的手紧搂着同学脖颈,脚搭在同学的身上。女同学窃窃的笑了,被惊醒的安娴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转过了身子。
安娴伸出的手和脚触到的却是冰凉的床铺,没有了那山一样强壮、火炉般温暖的身子。这山一样强壮,火炉般温暖的身子,是安娴的丈夫卫一芒。她的丈夫平时有些木讷,却有一副山里人的好身板。已经在地里劳累一天的丈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前些年,天一摸黑,丈夫就催着她上床,山村里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就是床上这点能让两口子兴奋,惦记的事了。每当那时,丈夫一改平时木讷的模样,就猴急的揽过安娴,直奔主题,疯狂的像换了一个人似得。安娴很享受那令她心神荡漾的过程,她闭着眼睛躺在丈夫的身子下面,任由丈夫或轻柔和煦,似春风拂柳,或激荡猛烈,如暴风骤雨。那一刻,安娴听着床板吱吱的呻吟声,像是在听一曲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安娴的心都要被融化了,整个人被丈夫给送到了云层里晕晕乎乎的。安娴嫁到这个家,如从给这个家带来一块肥沃的良田,在丈夫的耕种下,结婚第一年就收获了他们之间爱情的结晶。
安娴神经般的缩回自己的手和脚,瞬间眼睛又盈满了泪水。她将脸捂在枕头里,“嘤嘤”无助的哭了。
窗外雨还在下着,天似乎也在陪着她哭泣。这雨已经下了两天,还没完没了的下,天像被戳了个洞,下的天地一片浑浊。极像被悲伤心情折磨着,哭的天昏地暗的安娴。
一个月多前的那个傍晚,是星期六,丈夫按照惯例是要回来的。为了一家的生计,丈夫在离家三十多里的煤矿上班,整天在不见日头的坑下采煤。那天,安娴为了犒劳辛苦劳累的丈夫,早早的买了肉、菜,把孩子送到娘家照看,又对着大衣柜上的镜子,把自己打扮的光鲜夺目。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凉了,山林间的雾气已经沉下来,在小山村的房屋、街道间慢慢游荡着。一芒该回来了啊,可是安娴已经神经质的跑去开了四次大门。每次安娴喜悦的打开大门,面对空荡荡的门前,那种失望的情绪,把她的心掏出来狠狠摔了一次。她不甘心,仍然要走到街道中间驻足,向东西两头张望一番。她希望一芒已经回来了,在和邻居唠嗑。带着失望的心情回到房间,安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惶惶的,有些六神无主。
不知天什么时候了,安娴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惊醒。她忽的从趴在饭桌上直起身子,竖起耳朵听,感觉杂乱的脚步声在她家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安娴正准备去门口看看时,门外便传来敲门声。
当安娴从煤矿领导口里得知,一芒在井下透水事故中为抢救矿友去世的消息,那一刻,安娴人像被洪水冲破的大堤,瞬间崩溃了。她撕心裂肺般的大叫一声“一芒啊”,双手抓起饭桌上一芒用的饭碗,狠狠的摔在地下,碗被摔的粉身碎骨。看着一桌为一芒精心准备的,已经放凉的饭菜,哭倒在地的安娴,煤矿上的来人也都黯然落泪。
那晚,煤矿的两名女工一直陪着她落了一晚上的泪。
几天后,一芒的后事处理完了。安娴抱着孩子从煤矿回来,身边没有了一芒,只是口袋里多了一张银行卡,卡上有煤矿财务打进的一百三十万元。安娴来到一芒的坟前,为他烧了纸钱。安娴又哭了,坐在身边草地的孩子挥着胳膊,嘴里不停“吱吱,哇哇”的,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妈妈,他不懂妈妈这是在做什么。安娴看着身边不省人世的孩子,面前那垄土堆下的一芒,心如刀绞般疼痛。她知道,从此她没有了一芒。
安娴与一芒面对面的坐着。这里荒郊野外的很安静,不怕吵着谁,安娴凄然的想,一芒啊,晚上你可以毫无顾忌的打那雷般的呼噜了。从此,她安娴再也无法和一芒吵架了。生活中他们和别的家庭一样,小两口时常拌个嘴,安娴总是嘲笑他太木讷,太笨,不像个男子汉。面对妻子的责备,一芒没有了床上的那种凶猛霸道的气势。他像一个没有长大,办错事的孩子,只是“嘿嘿,嘿嘿”着,面含着笑容,默默的扫着院子,或者逗着孩子玩,从不和妻子顶着干仗。这时的安娴就像泄了气的车胎,也就没有了脾气。左邻右舍开一芒的玩笑,说你一芒啊,怎么年轻轻的气管炎都这么严重了,病的不轻。一芒却总是嘿嘿一笑,嘴里嘟囔着,我娶媳妇是用来疼,用来爱的。打骂我自己的媳妇,还不是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
那天,安娴从地里回到村子。自己家大门的门槛上坐着一位老妇人,旁边还站在一位中年人。老妇人看到安娴,颤颤抖抖的站起来,迎着安娴主动自我介绍说,她是卫一芒的母亲。
听到老妇人说她是一芒的母亲,安娴顿时目瞪口呆,本来就为失去丈夫已经身心交瘁了,此刻更让安娴脑子里一片浑浊。
在安娴嫁过来的第三年,卫一芒的父母就因病先后去世了。在安葬了一芒老人的那天晚上,一芒才提及了他的复杂身世。卫姓父母只是一芒的养父母,他的亲生父亲姓杨。在一芒两岁时,他的亲生父亲上山跌断了腿,被乡亲们给抬下了山。父亲从此残疾了,已经不能下地干活。家庭的这场意外,使家庭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原本就艰难的生活一下陷入了困境。在一芒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父母一咬牙一跺脚,将两岁的小一芒送了人,从此一芒改姓了卫。不过养父母自己没有子女,对一芒视如己出,一直捧在手心里,这让以后知道真情的一芒感恩戴德,发誓要对养父母好,为他们养老送终。孝顺的一芒顾虑着养父母的感受,一直没有与亲生父母联系。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一芒一门心思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不想自己平静和顺的生活里再投进一颗石子。
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妇人,莫非就是一芒在世时提及的亲生母亲吗?
安娴想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还抱着孩子,面对素不相识的人,她不敢往家里带。说你们稍等一会,自己去叫来了一芒的本家二叔。本家二叔帮着开了大门,让进客人。中年人开门见山的对安娴说,他是一芒的亲哥哥。他和母亲来找她,是为一芒的抚恤金,赔偿金。他们和一芒是亲的,血脉相连。一芒不在了,他作为哥哥也很难受,全家人都很痛心,不会与安娴胡搅乱来。按照国家法律,作为与一芒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母有财产继承权。所以,他们要分国家给的抚恤金,赔偿金。
提到一芒,安娴又悲从心头起,“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安娴搂着孩子,哭着想着,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哭,一时间竟然止不住。丈夫尸骨未寒,孩子这么小,自己以后怎么生活啊?可是,作为一芒的亲生父母却来要钱,这让安娴一时想不通。
安娴悲痛欲绝的嚎啕痛哭,把孩子也惊吓的小手乱舞,哭闹起来。一芒的哥哥和母亲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二叔在一旁说道,你们看,这个时候让小娴怎么说事,你们先回去吧。事情怎么办?世上自有公论,有政府在呢,你们也不用担心什么。一芒的哥哥临走,回过头留了一句话,我们还要来。
二叔劝走了客人,回过头又安慰了一番安娴。自己临离开时,对安娴说,看来这事你还真要重视呢。过两天你好些了,去县城找找人问问公家政策。如果真的如一芒他哥说的,亲生父母有继承权,我们还真没有办法呐。安娴不停的抽泣着,说为什么要给他们钱?就不给。这是俺一芒的命换的,是我和孩子的养命钱呐。二叔摇摇头,长长“唉”了一声,叹着气低头走了。
雨还在下着。窗外一阵风吹过,雨水溅了进来,安娴感到脊背发凉。她突然想起了在娘家的儿子,强忍着悲痛把埋在枕里的头抬了起来。顺手抓起被子边抹去了满脸的泪水。安娴起身把窗户重新关好,她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呢。安娴苦笑笑,眼睛里又开始泛起委屈的泪花。一芒在时,晚上他们在自己的床上,赤裸着身子尽情的折腾,当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慵懒的动也不想动时,安娴会趾高气扬的,指使精疲力竭的一芒去为她倒水,会撒娇说,我饿了要吃糕点。这时,一芒像战壕里的士兵听到了冲锋号,一轱辘翻身下床,乐得屁颠屁颠的去为她安娴办事。安娴就是欣赏一芒这一点,一芒爱她,那是骨子里的爱,没有保留,没有折扣的爱。
安娴下了床,懒得开灯,摸摸索索的为自倒了一茶缸热水。又靠着床头发起了呆。那天,安娴无意中照到镜子,安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着实吓了一跳。才短短一个多月,自己明显苍老许多,鬓角已经冒出了几缕白发。以前,她每次回娘家,看到母亲一次比一次增多的白发时,她还不理解,也很心疼。这浓密乌亮的头发怎么会变成白色呢,太恐怖了。安娴不喜欢白色,她说白色让人有恐惧,不安全的感觉。安娴觉得,白发对她还是很遥远的,怎么自己刚三十岁也有了白发。她恨一芒,你撒手不管我们了,还要这么折磨我。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那声音很纤细,很紧密,很幽远。安娴知道,这声音是从自己家的屋檐下传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麻雀在那里坐了窝。这些小东西,这么晚了也不睡觉,是小麻雀在进食吗?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麻雀,那时,她爱的不行。曾经问过人,知道小麻雀每过四个小时就要喂一次食的。也许,这些小精灵是有灵性的,知道她无法入睡,专门陪着她呢。也正是屋檐下这窝生动的小生命,白天,它们在石榴树上叽叽喳喳的,上蹦下跳,才让安娴不感到太孤独。给悲伤的心灵稍许安慰。
安娴的母亲心疼女儿。看着女儿肿胀发黑的眼眶,憔悴无力的身子,精神恍惚着什么也不想做。整天在悲伤的氛围里出不来,就把外孙子接了过去给带几天。此刻,安娴有些想念儿子,就像屋檐下的这群小麻雀。不知儿子在外婆家闹不闹?雨天凉,晚上睡觉被子盖好了吗?母亲年纪大了,她能带好孩子吗?别因为自己光顾着伤心了,再连累母亲给累坏了,那她就是家里的罪人了。
想到自己母亲,安娴眼前又浮起前些天一芒亲生母亲颤颤抖抖的模样。从老人那身老式的开襟大褂,就可以猜想到,一芒亲生父母家境不是太好。安娴想自己离开儿子才两天,就开始牵肠挂肚的。一芒当时被送人时也就儿子这个年龄,当时,一芒的母亲该是什么心情啊!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那么小就母子分离,对一位母亲来说,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生死离别的伤痛。想到这里,安娴有些怜悯一芒的亲生母亲。但随之想到一芒亲生母亲把她告到法院,心里就憋一肚子火。
一芒的亲生母亲从她家走后没有再来。但没过几天,却来了一张法院的传票。一芒亲生母亲把安娴告上了法庭。
生活在偏僻山村的安娴从来都视打官司不好。祖辈传给她的也是赢官司少打,夜里饭少吃的家训。当安娴在邻居面前接过传票时,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丢人事般逃回家里。那一刻,安娴委屈极了。失去了丈夫,现在,丈夫的亲生父母又把自己送上了法庭。她想对着绵绵不绝的大山大声呐喊,一芒啊,我安娴得罪谁了?
虽然安娴极不情愿,这被告还是要当的。开庭那天,安娴在娘家人和婆家本家亲戚的陪同下出了庭。一芒亲生父母那边也没有请律师,是一芒的哥哥代理的。令安娴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法院最后竟然判决一芒的亲生父母败诉。由于一芒从小被收养,他的亲生父母与一芒已经不存在法律上的母子关系。因此,一芒的亲生父母无权继承一芒的抚恤金、赔偿金。
一芒亲生母亲在一芒哥哥的搀扶下,颤颤抖抖的走出法庭。安娴呆滞的站着,看着他们远去的苍老背影,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似的难受。自己现在也是女儿,母亲。如果一芒在世,能不管他的亲生父母吗?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院子里传来鸟儿清脆的歌声,山村窄狭的街道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山村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安娴知道天就要破晓了,一个人安静的世界就要结束了。虽然厚厚的云层遮挡,现在还看不到那艳艳的太阳,但太阳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着山村的人们。人就是这样,悲伤也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随着时间的脚步“滴答,滴答”向前走,一些记忆慢慢的被时间装订成册,放进了博物馆,成为后人查阅的资料,而不是被现在人享受的午餐。安娴决定今天就去娘家接回儿子,顺便给一芒的亲生父母送去三十万块钱。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都不容易。谁让她是一芒的亲生母亲呢。
一芒走了,安娴不希望给她留下深深的悲伤和仇恨。
安娴下床打开屋门,一股山村特有的清纯气息扑面而来,直直的钻进肺里,把污气浊流赶了出来。在安娴开门的瞬间,屋檐下的雀巢里“扑棱棱”,几只麻雀展翅飞了出来。麻雀径直飞到院子石榴树上,欢悦的蹦着,跳跃着。“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不停的撒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