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毅然决然走到中田跟前,把切生鱼片刀朝大约是白东西脑袋的部位扎去。拔出又扎。反复了不知多少次。然而几乎没有手感,简直就像咕哧一下子扎进了软乎乎的蔬菜。滑溜溜的白色表皮下面没有肉,没有骨,没有内脏,没有脑浆。一拔刀,伤口马上被黏液封住,没有血也没有体液冒出。星野想,这家伙毫无感觉!这白色活物不管星野怎么击打都满不在乎,仍然从中田口中缓慢而坚定地继续外爬。
星野把切生鱼片刀扔在地上,折回客厅拿起茶几上类似柴刀的大号菜刀返回,使出浑身力气朝那白色活物砍去。脑袋部位应声裂开。不出所料,里面什么也没有,塞的全是同表皮一样的白浆浆的东西。但他还是连砍数刀,终于将头的一部分砍掉。砍掉的部分在地板上如蛞蝓一样拧动片刻,死去似的不再动了。然而这也未能阻止其余部分继续伸展。伤口立即被黏液封住,缺少的部分又鼓出恢复原状,仍在不断外爬,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白色活物从中田口中一节节外爬,几乎全部爬出。全长将近一米,还带有尾巴。由于有尾巴,总算分出了前后。尾巴如鲵鱼又短又粗,尖端则陡然变细。没有腿。眼睛没有嘴没有鼻子没有,但毫无疑问它是有意志的东西,莫如说这家伙只有意志,星野无端地清楚这一点。这家伙只是在移动过程中因为某种原由偶然采取了这一形体。星野脊背一阵发冷。总之非把它干掉不可。
星野这回用铁锤试了试。几乎无济于事。用铁疙瘩一砸,砸的部位固然深陷,但很快被软乎乎的皮肤和黏液填满复原。他拿来小茶几,拎着茶几腿往那白物身上猛打。可是无论怎么用力都阻止不了白物的蠕动。速度绝对不快,但无疑正朝着隔壁入口石那边如笨蛇一般蠕动着爬去。
这家伙跟任何活物都不一样,星野想道,使用任何武器看来都奈何不得。没有该刺的心脏,没有该勒的脖子。到底怎么办呢?但死活不能让它爬进“入口”,因为这家伙是邪恶之物,黑猫土罗说过“一看便知”,一点不错,一看就知道不能放它活着。
星野返回客厅寻找可以当武器用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随后,目光蓦地落在脚下石头上。入口石!说不定可以用它把那家伙砸死。在淡淡的黑暗中,石头看上去比平时约略泛红。星野蹲下试着搬了搬。石头死沉死沉的,纹丝不动。
“噢,你成入口石了。”星野说,“这就是说,只要在那家伙赶来之前把你关上,那家伙就进不来了。”
星野拼出所有力气搬石,然而石头还是不动。
“搬不动啊!”星野喘着粗气对石头说,“我说石头君,看来你比上次还重,重得我胯下两个蛋蛋都快掉了。”
背后“嚓嚓”声仍在继续,白色活物正稳稳地向前推进。时间已经不多了。
“再来一次!”说罢,星野双手搭上石头,狠狠吸一口气,鼓满肺叶,憋住,将意识集中于一处,两手扣住石头两侧。这次再搬不起来就没有机会了。看你的了,星野君!星野对自己招呼道。胜负在此一举,决一死战!旋即他拼出浑身力气,随着吆喝声双手搬石。石头多少离开了点地面。他又一鼓劲,像撕离地面一般把石头搬起。
脑袋里一片空白。感觉上双臂肌肉似乎正一块块断开。两个蛋蛋大概早已掉落。但他还是没有放开石头。他想起中田,中田为此石的开关缩短了生命,自己无论如何要替中田把事情最后做完。继承了资格,黑猫土罗说。全身肌肉渴望供给新的血液,肺叶为造血而渴望必要的新鲜空气。然而不能呼吸。他知道自己正无限接近于死亡,虚无的深渊已在他眼前张开巨口。但星野再次集中所有能集中的力气把石头搬到胸前,终于向上举起,“砰”一声翻过来放在地上。石头震得地板摇摇晃晃,玻璃窗嘎嘎作响。重量实在惊人。星野一下子坐在那里,大口喘气。
“干得好,星野君!”稍后星野自言自语道。
入口关闭之后,那白色活物收拾起来远比预想的容易,因为出路已被堵死。白物也明白这点,它已不再前进,在房间左顾右盼寻找藏身之处,也许想返回中田口中。但它已没有足够的力气逃走了。星野迅速追上,挥舞柴刀一般的菜刀把它砍成几段,又进一步剁碎。白色碎块在地上挣扎了不一会儿脱了力动弹不得,硬硬地蜷缩起来死了。地毯被黏液沾得白光闪闪。星野把这些碎尸块用畚箕撮在一起装进垃圾袋,拿细绳扎紧,又用另一个垃圾袋套上,又用细绳扎紧,再套上一个壁橱里的厚布袋。
如此处理完毕,星野瘫痪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两手瑟瑟发抖。想说句什么,却说不出。
“成功了,星野君!”过了一会儿,星野对自己说道。
攻击白色活物和翻石头时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星野担心公寓里的人会被惊醒报警。幸好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警笛响,没有敲门声。在这种地方遭遇警察可不是好玩的。
被碎尸万段装进口袋的白色东西再也不会起死回生了,这点星野也心里清楚,那家伙已无处可去。不过慎重总没有坏处,天亮时在附近海岸烧掉好了,烧成灰,完了回名古屋。
时近四点,天将破晓。该动身了。星野把替换衣服塞进自己的宽底旅行包,出于慎重,太阳镜和中日Dragons棒球帽也收入包内。最后的最后再被警察逮住可就前功尽弃了。还带了一瓶色拉油以便点火。又想起《大公三重奏》CD,也一并装进旅行包。最后走到中田躺的床头。空调仍在以最强档运转,房间里冷如冰窖。
“喂,中田,我要走了。”星野说,“对不起,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到了车站给警察打个电话,叫他们来收老伯你的遗体。下面的事就交给和蔼可亲的警察先生好了。往后再不会相见了,我不会忘记老伯的,或者不如说想忘也不那么容易。”
空调咔嗒一声停了下来。
“我嘛,老伯,我是这样想的,”星野继续道,“往后每当遇上点儿什么,我大概都要这么想: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说,若是中田这种时候会怎么做。我认为这相当重要。就是说,在某种意义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后也将活在我的身上。说起来,我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容器,不过总比什么也不是强些吧。”
但他现在搭话的对象不过是中田的空壳。最重要的内核早已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对此星野也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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