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路很快就到了。
火葬场大门口还是停着两辆面包车,司机坐在车里冷冷地望着他。张清兆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休想抢夺。
今天火葬场大院里的人多了一些,多数人都披着孝,白花花的一片,他们或者匆匆奔走办手续,或者三三两两站在那里说着话,表情肃穆。
哪家丧主正在礼堂里和亲人遗体告别,传出低缓的哀乐声。
那些叫美人蕉的花还开着,极其艳丽。
张清兆来到停尸房,发现那个铁门锁着。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个人好像是工作人员,就走上去问道:“请问,郭首义在吗?”
那个人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小楼,说:“他好像在思亲楼。”
张清兆刚刚走到那座小楼跟前,郭首义正巧走出来。
他看到张清兆愣了愣,哑哑地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清兆说:“郭师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教师的家在哪里?或者,你把他家的电话告诉我也行。”
“你要干什么?”
张清兆低低地说:“我越来越怀疑我家那个小孩不对头……”
郭首义叹了一口气,说:“我告诉你吧,这个教师一直没结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父母家呢?”
“他死了后,他父母都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尤其是他母亲,精神恍惚,前言不搭后语,特别可怜。上次我去他家给你打听那些情况,对那老两口撒谎了,说我是他们儿子的同事,老太太抓住我的手就哭……人都死了,我们再不要去打扰他的家人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纠缠我!”
郭首义想了想,说:“还是我去吧。你想问什么?”
“他的血型。”
“干什么?”
“我要看看,他和我家那个小孩的血型是不是相同。”
“不知道他验过血没有,我试试。”
“你最好再给我搞一张他的照片……我想看看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这个不容易。”
“你帮忙帮到底,尽力吧。”
郭首义问:“你家小孩是什么血型?”
“不知道。我是A型,我老婆是O型,我听人说,他应该是A型或者O型。”
“你明天早晨给他验一下。”
“好。那谢谢你了,郭师傅。”
“别谢了,你走吧。”
张清兆转身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喊住郭首义,问了一句:“‘思亲楼’是什么意思?”
郭首义说:“就是放骨灰的地方。”
很晚的时候,张清兆才开车回到家。
他进了门,对王涓说:“刚才我在第二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黄大夫,她让我们明天把小孩抱回产科做个体检。”
母亲担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张清兆说:“没事,人家是负责任。”
然后,他又对王涓说:“你不用去,我和妈去就行了,很快就回来。对了,大夫说,明天早晨不让小孩吃奶。”
夜里,张清兆依然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
半夜时,刮起了大风,夹杂着婴儿的啼哭,忽远忽近,一直不绝,却始终没听到大人哄他的声音。
早晨,张清兆醒来,匆匆洗漱完毕,就催促母亲快点动身。
母亲把小孩包好,抱在怀里,跟张清兆下了楼。
“妈,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他安安静静睡了一夜,没哭哇!”
张清兆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医院,张清兆停好车,从母亲怀里接过孩子。
“妈,你在车里等我。车门坏了,你看着车。”
母亲点了点头,说:“你小心点啊!”
走进门诊楼之后,张清兆低头瞟了怀中的婴儿一眼,那冷冷的眼神一点不像一个父亲,就像看路边一条脏兮兮的小狗。
这个婴儿不哭不闹,静静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少了许多,不过仍然很丑,像一个古怪的动物。
张清兆越看他越生疏,丝毫找不到血缘相连的感觉。
大清早,医院里没几个人。张清兆挂了号,来到儿科,让医生开了一张验血的单子,然后到收费处交钱。
他站在窗口前,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右后兜,摸出了那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同时他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那个婴儿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
张清兆把钱从窗口递进去。
收费员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子,看了看张清兆手上的钱,说:“哟,对不起,我这儿现在换不开,你拿一张小面额的好吗?”
张清兆恼怒地说:“这么大的医院换不开一百块钱?”
“实在对不起,我们刚刚上班,要不你等一下吧——下一位!”
张清兆不想抱着这个婴儿等下去,他气呼呼地掏出了两张十元票,把钱交了,然后来到化验室。
有几个人在等着验血。
排队等待时,张清兆再一次低头看了这个婴儿一眼。
他还在睡着。张清兆用被角把他的脸盖上了。
终于排到他了。
那个矮个子护士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又看了看张清兆,有些担心地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吧……”
他说:“没关系,你来吧。”
护士一只手拿着柳叶刀,一只手小心地拉过了婴儿的手指。柳叶刀和婴儿的手指比起来,显得很粗大。
张清兆真切地看到,刀尖还没有挨到婴儿的手指,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张清兆打了个冷战,把眼睛望向了别处。
过了一会儿,护士直起身来,说:“完了。”
张清兆转过头来,那婴儿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哭。
采完了血样,张清兆用药棉轻轻捏着婴儿的手指,护士说:“十分钟之后到窗口取化验单。”
张清兆就抱着他出去了。
婴儿一直在襁褓里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张清兆不再看他,快步走出门诊楼,来到车前,把他交给了母亲。
“没问题吧?”母亲问。
“没问题。”
“你还去干什么?”
“你等一下,我还得去取点东西。”
张清兆转身回到了门诊大楼。他在大厅里转了一圈,看看表,时间快到了,就走向了化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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