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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狐狸是今年成妖的。

和别的狐狸一样，大家从小一起修炼，谁也不问原因，日子久了莫名其妙便修成了妖身。又与别的狐狸不同，它生性懒惰，也不爱思考，每天懒洋洋的倚在树仙脚下晒太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狐狸总是懒得动弹，直到它的伙伴们皆入人间，或与人相恋而遭受天劫，或一心修道而终成地仙。

狐狸依然只是狐妖。

待同伴三三两两回来又离开，已过了十余年。

狐狸未见同伴死在人间的灰心冷意，却入眼了邻居初为人妇的娇媚可喜。

突然就羡慕了。

它也想入世。

狐狸请教树仙如何才能像那只狐那般如人一样生活，夫妻和睦。

树仙摇头道你永远无法得到这般幸福。

那日阳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狐狸听了这话并不急，只摇着自己油光水滑的大尾巴问为什么。

树仙眼神随着一株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渐远，道因你没有慧根。

狐狸问慧根是啥。

树仙叹了口气道，你连向往红尘之心也没有，何谈慧根。

狐狸想树仙未免太瞧不起狐，虽然它不认识那个红尘，但既已成妖，便自然能化人，融入人世间而不被察觉也是简单的很。

狐狸摇身一变，变了个美丽的大姑娘，找了个破旧的茶楼听了回戏文，便寻那故事中的书生去了。

它运气不差，真的找到个老实清秀的穷书生。老实，是因为戏文里说读书人都是老实的。至于清秀……人没有尾巴，也没有皮毛，狐狸瞅着都是一个样儿。但听闻是个好词，既要和他做夫妻，用些好词总是对的。

书生随遇而安，对这美丽的大姑娘未生绮念，只道是无依无靠的乡下姑娘，凑合也能过日子。书生穷酸，却也迂腐，娶亲的钱未筹齐，便不作那缠绵旖旎的打算。狐狸对书生也爱答不理，更不知所谓人间情事是个啥，只天天按时吃睡晒太阳，只偶尔还挂念着那个名为慧根的东西。

一日狐狸见书生读书读得勤，便问书生可知道何为慧根。

书生想了想道，便是领悟吧。见狐狸满面茫然便笑道，你可知自己想要什么。

大约是那日正于正午，太阳好的晃了狐狸的眼。否则，为何那书生的笑容会那么暖，比最冷的冬日见到的阳光都令人心安？

 

（二）

那日之后，狐狸越看书生越顺眼，莫名觉得自己的夫君饱读诗书也是能让自己拿出去骄傲一番的事。想到日后自己能在树仙面前炫耀一番，不禁对书生越来越好。偶尔兴之所至也会学着不知在哪看到的奇怪招式来占点书生便宜。看到那凡人无端脸红，竟觉得开心的很。

书生赚了些银钱求亲那日，狐狸盘着藏起来的尾巴睡得正香。揉揉惺忪的眼睛问嫁给你之后和现在有啥不同。书生掰着手指想了半天，略带尴尬的说不知道。

书生本该是万能的，却被自己的蠢问题难到了。

狐狸怕书生生气，想跳下床去安慰几句，却忘了隐去自己的尾巴。

书生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点头道，原来狐仙幻人报恩真有其事，书中诚不欺我，又疑惑道我并没有救过什么动物。

狐狸本有些后悔露了真身，还在想着若书生反悔，自己用强也是可以的。如今见书生不怕，心里自然又多了几分喜欢。

它的书生不仅懂得多，而且也具胆识。

狐狸这样想。

正想上前抱住他，却被书生认认真真的拒绝了。

狐狸心中的书生早已非书生，而书生看狐狸却看得真切。在一起的时间太久，狐狸的习性他已了然于心。

他说嫁给我之后，你便要白天洗衣做饭，夜里磨墨剪烛。没有美食供你品尝，也没有闲暇让你晒太阳，你的百年修行会就此荒废。

狐狸想说自己并不在乎修行，却本能的感到书生并非善意，大概，并不喜欢自己。至于应答的话，狐狸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罢了，人间强买强卖的事见得太多，没甚趣味。

但想到总有个女子会伸出手被书生的手握住，突然就不高兴了。

回到山林的狐狸一直闷闷不乐，闭上眼睛便能想起与书生在一起的时光，而脑海里的那个女子，却总不是自己。

一股莫名的小火苗在心里燃烧开来，狐狸莫名有些焦躁。

它去找树仙求助，树仙却说这有助于形成慧根，让它自己慢慢悟。

狐狸仍然不知道慧根是什么，但它受不了这漫长的煎熬。它回到自己修炼的地方，将万物化为形，砍了那个叫作情根的东西。

自此再也无欲无求。

却也开心不起来，只每天茫茫然的不知所措。

直到某天遇上了一个云游的散仙。

 

（三）

狐狸未清他人经历天劫的妖身尽毁，却见了别家新成散仙的云朵锦簇。

我也要成仙。

狐狸终于又有所求。

狐狸飞奔到树仙脚下，唤醒了睡着的树仙，把自己的壮志描绘了一遍。

树仙叹道，你没有慧根，无法成仙。

狐狸心道这树仙约莫是年纪大了，很爱叹气。一叹气树叶直落，也不怕自己秃头。果然成了仙也是不中用的，还是要靠自己来接班。

慧根还不简单，狐狸说，你告诉我哪里有，我便去抢一个来。

树仙道慧根乃属佛偈，你想寻，往庙里便是。

狐狸说很是，便寻了个小和尚作伴。

和尚很好，不会和别的大姑娘跑，也不用自己化为人形。

狐狸觉得自己很聪明。

和尚是负责扫地的小沙弥，眉眼都细细的，平生的雄心就是当上寺庙的主持，因为常年在院子里打扫，见过来求渡化的小妖数不胜数，也见怪不怪。

狐狸很喜欢他。它可以边晒太阳边看和尚扫地，很好。

和尚不喜欢狐狸，觉得它摇着尾巴晒太阳而自己要扫地，很讨厌。

狐狸最喜欢问的就是，和尚和尚，你有慧根吗？

和尚三天两头被小妖缠着讲道，对小妖很没有耐心，说我可是一心向佛的和尚，自然有慧根。

狐狸很好奇的问，那我和你在一起久了，也会有慧根吗？

和尚把笤帚放在一边，直了直腰说，入个世都能断情根，你这么蠢连成妖都是个奇迹。

狐狸也不在意。

它说，和尚，你这么不烦我，便把你的慧根给我吧，给我我马上就走。

和尚翻了个白眼，说想得美。

狐狸摇头，说你没有济世救人的心，这样很不好。

和尚叹气，问它为何不寻个道士。

狐狸想了很久，答曰，道士有头发，还俗太容易。

和尚点头称是，狐狸觉得自己很聪明，离慧根又近了一步。

 

（四）

不知过了多少年，狐狸依旧在寺庙的墙头看和尚扫地。除了每天清晨叫和尚起床，夜里盯着他以防如厕出意外，没有别的修为可谈。

可是和尚很笨啊，没有它的时候，早上总是起不来被掌事罚背经，夜里摸黑去茅房也经常摔倒。狐狸觉得没有自己他简直活不下去。

狐狸一边怀疑这个和尚和自己一样没有慧根，一边继续监督他好好活着。

可能真的是慧根不够，在和尚圆寂的时候，还是没有熬到方丈。

狐狸不记得陪了他多少年，只知道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和尚依然是以前那个包子脸的小光头，依然会扫地的时候偷懒，依然会对着自己翻白眼。

狐狸。

和尚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叫的是它，七十三年了，你咋还没有慧根呢。

他闭目许久，微弱的说，你还是寻个道士吧，和尚已经救不了你了。

狐狸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真话，但它都不在意。

狐狸突然有些难过，它问你会记得我吗。

和尚说不会，我只是渡你罢了。

和尚死后，狐狸感觉心里空了一片。

每天在太阳升起前，它还是会跃上寺庙的墙头，却再也没有进最角落的那间房。它还是喜欢听一群和尚咕噜咕噜的念经，可是却再也没有和尚会对它白眼了。

时间久了，心里空的地方开始疼了。

和很久以前自己亲手把情根毁的稀巴烂一样，只是这次再没有情根给自己砍了。

狐狸很有长进，它真的自己悟出了一个解决之法。

它要等那个和尚转世，然后再去叫他起床，再去听他念经，再去看他扫地……

一切就会一样了。

狐狸很满意。

树仙忽然指着一个猎户问，若他便是和尚转世，你可愿陪他。

狐狸自然不愿。

树仙笑而不语。

狐狸突然懂了，这玩意也不是一厢情愿就能成事的。

和尚只有一个。

现在已经没有了。

狐狸又开始觉得疼了。

再也悟不到解决之法，它便剜了那痛处，成了舍心之妖。

 

（五）

舍心之妖无心，无心便无弱点。天界恐狐妖作乱，意欲诛杀。因狐妖并无过错，故暗自下令，诛杀狐妖者，便可升为地仙，引来无数小妖聚集。

狐狸每天都要撕数十个对手，感觉有点心累。山头的小妖死的死、逃的逃，惟有树仙还和它作伴。

尽管树仙一再解释说是因为自己无法移动，让狐狸别自作多情，狐狸依然很感动。

这天狐狸对敌时错手杀了一个凡人，蹲下看着他握在手中的书，恍如隔世。认真看了看他细细的眉眼，叹道杀红眼了没留意，看这长相挺有慧根的。

树仙突然问，为求慧根变成这样，你可后悔。

狐狸愣了愣，看着遍地的断兵和鲜血，忽的笑道，当然不，我如今无欲无求，慧根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