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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09-1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万事娱乐最新消息新闻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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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代人,用我们的生命史,跟我们的时代进行怎样的时光兑换?
在我国三那一年,我总是那个班上最后一名,像在梦游,或像是卓别林的默片,动作快转的被我们那位意志如铁的矮个子导师,抓到讲台上像祭品用长藤条猛抽狂揍,其他同学安静恐惧的坐在他们的座位,像培养皿孵育的金鱼鱼苗。
当然,一年后他们都如一种榨挤青春的投资后,考上了建中、北一女,或至少排名前面的学校。而我则落榜,进入牛鬼蛇神杂处的重考班。
我这样描述,很像那位矮个子残虐导师,那时的我们,像一尊尊湿糊糊没上釉色的泥坯,我们排列在一条长铁尺上,等他将之送进那高温烈焰的炉中,之后抽出来,除了我歪塌爆浆,其他的小陶偶都被烧成光泽璀璨的美丽菩萨。
确实有那种感觉。好像不过在我十四岁那一年,因为走神了,无法和同一间教室里的这些压抑安静的男孩女孩一般,顶住那个“不自由”、高压将心智像精密机器键填入的那些数学习题、化学周期表、英文单字与文法、历史地理的死背名词,我就在那决定性的、无知其严重性的年龄刻度,像被抛出太空舱的自由漂流物,从此和他们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这个甩杂,或烧窑中的爆裂歪塌,好像也成了我之后人生花极大代价去思辨的迫切命题。
但这个S,在我那必然在教室成为其他人眼中的废材、牺牲、或若有种姓制度这种玩意那就是贱民的麻薯般的角色,却很奇妙的在离开学校后,和我成为像汤姆和哈克那样的少年冒险同伴。
我们在永和那80年代,还没有麦当劳、7-11、耐克这样球鞋专卖店、屈臣氏或服饰店;十二指肠般的巷弄还有许多鱼鳞黑瓦的日式老屋,正被一辆辆怪手铲挖,建起那种四、五楼的公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背景是美国断交,许多住永和的外省人都在一种真正身体记忆的逃亡恐惧,将房子卖了,移民美国);镇公所对面的一条巷口,像深海的萤光鱼群,聚满了各式各样吊着个黄灯泡照明的小摊车。
那成为一个破烂、空气中充满油烟、大人们心不在焉,那个和台北一桥之隔的小镇,还轮廓流变,没有被全球化资本景观布置完整的,有许多松散,未被探究之境,无人在意的死角,那样一个游乐园。
而S和我在那十四五岁时的关系,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他总是智力高我一截,或是对成人世界的理解和讯息比我丰富。总是他拉着我闯进那对当时的我根本无胆、也无想像力的各种冒险。事实上我就是他的跟班吧。
他带我走近那复兴商工旁的破烂小撞球店,我印象中在那光度比外面街道暗了一阶的台桌边,都是叼着烟,一脸凶恶的高中生流氓,或是理平头、休假的军人。我俩在他们眼中就是两不上道的小屁孩吧?
但他从不畏惧,拉着我在一张空台桌上,装出老江湖的样子,摸索史诺克那些色球的规则,我们也拿着那长球杆从乱打开始。
他带我乱跑进人家在做祷告的教会里,然后突兀的和讲坛上的牧师争辩到底真的有神存在这件事吗?那个空洞空间,座位上的大人们静默着,听他和那耐性诚恳的牧师,一来一往的抽象话语,我坐在一旁,总羞愧欲死。
或有一次,他拉我去永和中山纪念馆,人家办婚礼的办桌,我们冒充亲友去白吃酒席,我觉得我们俩穿着国中生制服的深蓝短裤,一定会被认出而轰出。但他淡定自若,带我坐在“新娘亲友席”,那些同桌大人和我们敬酒时,他也有模有样喝了并回敬。
有一次我和他乱晃在那巷弄迷宫阵时,被一个长头发的混混押到死巷里勒索,那是我第一次遇到这场面,但S拿下眼镜,狠狠的瞪着对方,不说一句话,我不知道算哪招。但那混混竟好像也被唬到了,说了一些狠话就悻悻走了。
我回忆这些年少往事,当然满含着怀念之情。
这样的,我们已各自都五十岁了,但坐我面前,仍让我从记忆风箱最深处,感到他不论意志、心智,若说每个人真有一张脑部构造线路设计图,他都远高于我的S,和我约在这家我常来此写稿的咖啡屋,告诉我,他手头有一份写好的,两百万字的武侠小说。他想请我看看。
“当然,你现在已是个有名的大作家了,我怕你那么忙,并没有时间看我这一大坨东西。”他跟我解释,他几年前从台积电退休,拿了一大笔钱,他现在经济上完全无忧,也没有小孩。他原想自己成立一家出版社(他也取申请登记了),但他似乎弄偏了方向,他去看了“印刷机大展”,打算买一台印刷机。
这里我花了很大工夫跟他解释,现今的一本书的存在,印刷,甚至出版,都不是最重要的,现今台湾(或是全世界都如此)纸本书的出版寒冬,有太多家大大小小的出版社,每个月、每周甚至每天,都有琳琅满目的书出来。问题是通路,你的书要如何摆在诚品的新出书平台上较显目的角落,或博客来网站首页被注意的位置。其实这一切好像有个麦杆团在滚着,卷进许多关于书、作者、出版社,像诚品这样的书店巨兽,或许多在小偏乡成立的独立书店……我也不是很懂。但这就究竟是我打滚了至少二十多年的领域。
我在跟他讲述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心情,并不是“好吧,你看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至少在这一块,我比你懂得多”。而是一种我们这一代人,用我们的生命史,跟我们的时代进行怎样的时光兑换?
十五岁那年,我们分道扬镳,他考上建中,我进了重考班。
那之后我认识了一些小混混,就大人的说法,“学坏了”,街头打架,校园的顶楼堵那个哥们要揍的人,学会吸烟,在奇怪的这些流浪仔的少年流动人际间,又再认识更怪的人。绝对比我国三那间教室一整班进入高温控窑而成为未来菁英的同学,更早知道一些性的知识,一些流氓学校的聚众斗殴的现场脑中记录片,一些我不熟悉的中南部上来台北混,那黑道世家长大的孩子的腔口、形貌。
然后我再次重考考上一所全国排名倒数的私立大学,我在那山上的宿舍,“洗心革面”,沉浸在那些冗牙赘舌的文学书本,那些卡夫卡、波尔赫斯、杜斯妥也夫斯基们——其实是进入另一种漂流的,和那个解严,且经济起飞,更多的菁英被吸纳进科技产业、金融、大企业主管,和这个明亮安全的世界,彻底漂流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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