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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6-12-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亚博4.9.0 点击:
“他说上次我们在斗方山炸的就是这种飞机。”
“他们为啥不扔炸弹?”
“当然了,看见我们在这儿还敢扔?着急我一泡尿把它呲下来!”二子吐出一个烟圈,斜着眼看着朱铜头说。他见朱铜头坐着个锁起来的箱子,就又问:“你这箱子里还有啥好货,趁早拿出来给弟兄姐妹们分了,否则到了后方被宪兵搜出来可就毙了,你到时也没处买烟去孝敬老哥了。”
“哎呀,兄弟!你当这是杜十娘的箱子——样样是宝啊?真的没什么的,就有一点子烟酒,你知道在武汉买这点东西多难么?这都是从以前运的物资里买出来的,地道的美国货,我铜头就差把裤子也押上去了人家才肯给我!”
“陈玉茗、二子,你俩下来!”车猛地刹停,老旦推开了车门。
二人忙跳下了车,跑到车头一看。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露出鬼样的眼神,幽幽地望着他们。她病弱不堪,仿佛再喘口气便会死去。她横在车前,汽车轮子险些压过了她。旁边一个小姑娘跪在地上哭着磕头,鼻涕眼泪糊满了前襟。
“这是咋回事?你这是干甚呢?”老旦问道。
小姑娘哭得伤心,说她娘不行了,能否救她。她的小手搭在车上,破衣烂衫里露着嫩红的肉,粗辫子垂在腰上,已经脏得打了绺。
“你爹呢?”二子问。
“爹去打仗了,走了半年都没消息,他……再也没有回家了。妈妈生病半年了,我们没钱治……妈妈说我爹不会回来了……”女孩说完又哭,老旦把她扶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地上的女人只剩一口气了,这定不是敲诈的。她露在裤管外边的两条腿溃烂成脏兮兮的排骨,沾满说不清的脏东西;胳膊都枯萎了,静脉一根根老树根样凸出来,那手掌上到处是绽开的口子,血块结成厚厚的痂,而最让老旦揪心的是那眼神,那是只有死人才有的绝望。
“可是我们也帮不了你们啊,我们还要赶路,车上也没有地方了。”陈玉茗似乎不为所动。
“求求你们了,把我妈带走就行了,我能走路,你们能救活她的,我给你们磕头了……各位大叔求你们了!”女孩又再跪下,哭得周围的人陪着抹泪。
“各位大哥……行行好……带这孩子走……”女人说了话,声音像从阴曹里传来。老旦吓了一跳,心里乱糟糟的。一旁围满了围观者,他们吊着嘴巴伸长脖子,看完就摇摇头,长叹着继续走路。不少看客直勾勾地望着老旦等人,等他们做出决定。也有人探头探脑地往车里看,大薛拿起了枪,一脸都是狰狞。
女人趴伏在地,手在身下摸摸嗦嗦,老旦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被孩子抱着腿动弹不得。离得近的二子看见了,“不要!”他大喊一声。
女人身下流出绛红的血,翻过来,一把生锈的剪刀已刺进心窝。“带她走……”女人低低地说完,吐出最后一口气。二子忙要救人,却见瞳仁已经散了……望着伏尸痛哭的小姑娘,老旦束手无策。人群哀叹着,有人丢了几个钱在小女孩身边,表情复杂地去了。
麻子妹抱过痛哭的孩子,拍着她瘦弱的背。海涛伸头向老旦示意快走。二子和朱铜头抬起女人往路边挤去,将她放在一个尸体堆叠的大坑里,他们洒满了白灰。朱铜头拿出一块破毯子盖了女人,旁边两个人铲进十几锹白灰,女人就和那些死人一样白花花了。
“死了也好,走着也活受罪……”老旦听见铲白灰的老人说。
女孩死活不上车,小甄和小兰也过来哄她,孩子悲伤滞肺,一仰脖昏了过去。小兰给她号了号脉,麻子妹忙掏出一瓶葡萄糖灌了几口,老旦摸着孩子的脸,麻子妹说不碍事的。
车又前行,一切像未发生。仍然是如海的人潮,仍然是悲怆的逃亡。维持秩序的警察像潮水中的根根草木,在黑压压的人头里隐隐沉浮。老旦想到医院里定是神仙日子,外边的百姓想必早已粮药断绝,难怪总有人惦记着车上的东西。
“飞机,鬼子飞机来啦!”一声尖叫在人流中响起,两个警察跳上一辆车头,一个拿着大喇叭四边喊着,一个摇起了警报器。警报声尖锐响起,人们在尖叫声中四散奔逃,人踩马踏的尽是伤亡。军队的车流立刻开始分散,士兵们都跳下车来找着掩护。几挺车载机枪开始对空扫射。老旦对着扫射的方向看去,天呐,竟有十几架,见到鬼子飞机一字排开的嚣张架势,一辆车上的机枪手也跳下车逃命了。
鬼子飞机终归不会放过撤退的军队,他们不会怜惜那更多的百姓。车开到两棵大树下,大家都跳下来趴进路旁的沟里。鬼子飞机列成三排前后俯冲,炸弹撕裂人群,弹雨犁过大地,一条大路血肉淋漓,炸成碎片的人轻飘飘飞着,弹痕下是各式倒毙的人。人群崩溃了,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声嘶力竭地在尸体间奔逃……只要飞机没冲着这边,老旦便让大家一动别动。鬼子飞机慢悠悠打光了弹药,仍气势汹汹地低空掠过人们的头顶。
这辆车逃过一劫,弟兄们毫发未伤,只是女人们吓尿了裤子。大家站在路边,惊愕地看着鬼子飞机离去,看着满地死去的战友和同胞。此情此景老旦虽曾经历过,只是难民远远没有这么多,鬼子也没有这么声势浩大的猖狂,他以前只感到恐惧和惊心,而现在更多是无奈和悲凉。
死去的人被扔去沟里,地上留下大片黑红的血。老天爷好像还嫌难民们不够遭罪,刚还浓烈的日头弱下去,北边翻卷着铺来一大片乌云,紧跟着滚滚的雷声。闪电劈下,天地间枝杈雪亮,瓢泼大雨很快夹带着豌豆大的雹子砸下来。狂风贴地呼啸,雨雹横掠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满地的血迹冲得不见踪影。女人们的小伞和尖叫在半空飘荡着。老旦等人上了车,将油布盖得结结实实,缝隙外的人无处藏身,只得默默忍受。老旦掏出烟锅,却没心思点起,只叼着冰冷的烟嘴发愣。冰雹砸在布上的声音震耳欲聋,真不知道外边那些人如何受得了。车在泥泞里继续前进,老旦知道外面的人仍在咬牙前行。
后半夜,雨小了,车出了说不清楚的问题。海涛躺在泥地里鼓捣了一个时辰,终于放弃。大家背上东西,按着地图走向西南。那小丫头叫巧巧,半宿下来已经和大家混得厮熟,心情也好了起来。老旦看着这个女娃子,想起自己的有根。女人们很快走不动了,个个脚脖子都肿起来。朱铜头和二子扶着两个,丑愣愣的麻子妹无人问津。老旦就去扶她,麻子妹却是个倔的,一把挣开了,她拿过二子的步枪当拐,气鼓鼓地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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