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杜甫,古代的诗人,也包括李白、杜甫同时代的一些诗人,有那么多记述朋友相聚离散的文字。这总给人一个感觉:古代的人要比我们当代人更重情谊。他们那么实实在在地、情感浓烈地去牵挂一个朋友,真切朴直。 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讲到了李白和杜甫两个人的情感和友谊问题,非常有趣。谈到李杜的关系,有人替杜甫抱屈,认为很不平衡:杜甫那样怀念李白,李白却总是把杜甫扔到脑后,他俩的友谊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郭沫若在书中否定了类似的看法,他说李白对杜甫也很有感情,写杜甫的诗也很多,有可能都散失了,比如在安史之乱中丢掉了。 是否真的丢掉了,郭沫若先生也不知道,他只是推测。李白写诗很多却不注意保存,随手扔下,或写在墙上就走人,类似情况极有可能。记载中李白的好友在当年给他编了一本诗集,还作了序。而杜甫当时却很少有这种机会。所以我们只按两个人的性格来推断,认为李白的诗丢得肯定比杜甫多。李白究竟给杜甫写了多少诗,这不光无考,而且仅仅以此来衡量两个人的情感浓度也是远远不够的。 他们两人的友谊值得我们好好揣摩一下。从杜甫的诗中看,他怀念一个朋友达到了这样不能忘怀的一种程度:常常想着此时此刻李白在做什么。要知道他们主要是在山东共游了一番,时间不长,见面的机会总共不过三次。杜甫却要不停地怀念李白的文与人,心里仿佛永远装了一个李白,写了那么多诗来排遣这种思念。当有消息说李白在流放当中死去了,杜甫简直痛苦极了,马上写了一首诗;当有消息传来说李白被迫害得疯掉了,杜甫也写了一首诗。 当代人已经很少这样,如果不是故意将情感掩藏起来,就一定是丧失了这种能力。可能有两种情况:两个人在一块儿时间很长,看起来仿佛友谊很深,但实际上情感淡薄,离开以后想念很少或压根就不想,或有一点点想念但不愿过多地表露;再就是对于爱情、友谊的记忆能力是不同的,现代人深化这种人与人的情感的能力,咀嚼这种情感的能力,已经大大地不如古人了。 也许这是现代生命的一个总的趋向:情感淡漠、冷漠。古代人与我们有许多差异,其中最令人惊心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古至今变化之巨——情感的浓度与表达的方式都改变了。这或许是人的生命演化的一种大不幸。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李白和杜甫的关系,其他的例子更多。古人那么看重友谊情分,分离后常常不停地怀念。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各种交通通讯工具的发达,技术的飞跃,媒介的无孔不入和全面覆盖,竟然在一定程度上伤害和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状态。也许人的情感真的需要在安静独守中培植和孕育,今天的喧嚣之中,人的情感属性的确被伤害了。不仅是情感,包括人的道德感,也都会在这个过程中无可挽回地下降。因为一再地通过各种渠道拉近对象,一再地重复繁多的信息,人的心灵就会疲惫,其道德冲动也就相应地降低。 20世纪八十年代,一些文学人士偶尔会在某个地方开笔会,相比现今那个时候交通远不如今天发达,没有动车高铁,飞机几乎不坐,天南地北的人要见一面真是很不容易。有些好朋友相见之后会通宵交谈,分手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因为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他们就像李白杜甫曾经有过的那种情状,分别以后还是想着对方。 后来一切都变了,交通发达,电邮有了,手机有了,视频也有了,那么好的文学朋友见面后反而没有什么亲热的感觉了。正在会议当中,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朋友不见了,问一句哪去了?说是提前走了。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更不要说依依惜别了。这按理说是很不正常的,但现在大家都习惯如此,认为这种冷淡反而是最相宜的,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在过去可能是很大的一件事,是失礼——好朋友走的时候怎么能连个招呼都不打,不吱一声就走?现代人的解释就多了,也仿佛很像个道理:为了利索,为了不耽误时间,大家都很忙,朋友么,总有一别,反正再见也不难,于是,干脆,就走了。 如果现代人再像汪伦那样,一边踏歌一边为好友送行,那只会被看成一个精神病。 其实是我们现代人病了,变得唯利是图,薄情寡义,只把时间当成金钱。其实时间是无价的,友谊是无价的。这种病状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需要我们好好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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