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像山,无言却可靠,爱像水,妥帖而细腻。但爱都是温柔做成的,父亲也是小孩,在学着怎么去爱。
“那只鸟在院子前的橘树上筑了巢,就是你小时候从上头摔下来的那颗,再过几个月小鸟就会孵出来。”父亲坐在她身边絮絮的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端坐在桌前,手中的笔没有停下,却在父亲看不见的纸上,渐渐变成了一堆杂乱的符号,她没有说话。 她记得那棵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生在那里了,和橘园里成片的挤挤攘攘的矮个不同,许是自个儿占了一整个院子的缘故,生的高大,夏日里会落下阴影和蝉鸣。 她从那颗树上摔下来的时候,父亲就坐在石阶上给她编草帽,脚边是她要求要缀在上头的野花。父亲没有接住她,她被父亲抱起来时,透过隐忍的泪花,看见了父亲一跛一跛跑来时踩坏的花,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 父亲从前是开货车的。父亲每次出门,都会用省出来的钱给她买礼物,母亲提起这些事的时候,总会笑着说:“你爷爷嫌你是女娃,他倒是乐得把你宠着”,她听到这里便会垂下头。 父亲是在一场大雨里出事的。那天夜里雷声很大,她哭的也很大声,院里的橘树折了腰,落了一地小小的白花。 她停下笔,端起父亲递过的花盆走向阳台,迎春开的正好,别的绿植也拥着挤着向阳生长。父亲每次上城里来都会带上一盆,跟亲鸟筑巢似的,在钢筋水泥的高楼间开辟出了一方四季。这一次是那颗大橘树脚边的小苗。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回乡了。银行卡里多了生活费,桌上留了她小时候爱吃的蒸糕。 父亲对她的认识好像还停留在几年前,自从父亲包了地在乡下种橘子后,他们的交集就变得少了。十个小时的车程,两个沉默寡言的人。 父亲的父亲去世了,她和母亲收拾行李匆匆回乡,橘树的枝干上绑着白布带,父亲一跛一跛的走来,接过她手中的箱子,神情恹恹的,却朝她扯出个笑来,像是他那一年醒来没有管自己身上的伤如何,瞧见她坐在病床边眼睛哭的红红的,忙笑着哄她。 夜里下了雨,噼里啪啦的雨声扰得人心烦,她起身走到门外坐下,盯着橘树上的鸟巢出神。肩上落下一件衣裳,她转头见父亲坐在她身边又从兜里掏出了烟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把东西放在了一边。 她双手摩挲着衣摆,雨声很大,没有人说话。 父亲的叹息声也悉数被风卷去,她微侧身,看见父亲的白发还有因为长期耕作而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他的脊背成了一个弯曲的幅度,眼睛微垂着,身形在风雨里显得单薄。 父亲也是小孩,只是现在,再没有比他还大的大人了。 两个孩子就并坐在檐下,看着暮春的雨洒脱的落入大地的怀抱。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父亲的肩膀。 返城的那天,天空被雨洗刷成湛蓝,她接过父亲递过的箱子,比来时重了许多。 她走远了些又停下来,回头朝父亲招招手,父亲还站在院子里,瞧见她招手又朝前走了几步。 橘树上有幼鸟尖细的叫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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