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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1-08-3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注册送优惠券方案 点击:

    这是一个讨生活的真实战场,没有迟疑与抱怨的权利,这也是各凭本领的竞技舞台,毫无党派、盟友奥援。他们的信条简单明了:「不景气,要努力!」且时间紧迫,下午二时前得收摊,短短五六小时,他们必须「拚经济」。更精确地说,是拚现金!在他们眼中,花花绿绿钞票就像毒瘾者对毒品的渴求,乃生存之最大欲。他们精於换算,比外汇专员换算美金、欧元、新台币币值还迅速;他们一眼就能换算六十岁趿拖鞋欧巴桑值五十、三十岁摩登女郎值一千、推娃娃车提菜篮的年轻妈妈值两百、戴安全帽捧大西瓜的欧吉桑一文不值……。他们像外星人,看到的风景跟我们完全不同。这是可理解的,时间是用昂贵的租金换来,一分一秒流逝等同失血,偏偏顾客群是一个比一个更省更抠更悭吝的菜虎肉狼,想从大姊大嫂阿姨阿桑手中救出国父孙中山(百元钞),堪比汤姆克鲁斯《不可能的任务PartⅡ》(吴宇森安排阿汤哥突围救美,场面壮烈到让我觉得那美女不值得一救),是以,这场街头巷战演变成不可承诺的肉搏战──「不要说你等一下再来买,要买就现在」、「不要信他明天还会来,换货退钱立刻办」;至於肉搏,小贩休想靠妖娆姿色与青春娇躯取胜,这里不是威尼斯,大嫂阿姨赶著回家煮饭也没空「魂断」。要打肉搏战,首要货多价低,再来靠三寸不烂之舌加激情演出,最好是大限流年命宫巨门化权化禄逢左辅右弼,是以会喊会叫会咆哮还能不喘不渴不沙哑,声音愈吼愈响亮能把死人叫活,卖词粗俗有力能点石成金,肢体演出则集合钢管秀与抗议队伍总指挥之功法於一身,能磁铁般吸住路人,并在数秒内说服、催眠,使之乖乖释放孙中山或狠心抛弃那四个念小学的孩子(千元钞)。(我又发现,我之所以常常买一些莫名其妙东西真的不是意志力太薄弱,是小贩们具特异功能之故啊!)

    过去,流动摊贩的货源以本地制造为主,掺杂部分单帮客带回的欧美系及日系产品,货品以衣饰、家用为大宗。现在,随著民间通商门户洞开(想像不同洞窟的贼头贼脑老鼠们趁暗夜交换货品的情景),市场外围的摊贩街俨然是另一个世贸中心,你可以看到Made in韩国、越南、马来西亚、香港、中国、印度、泰国等地货品,势力庞大压倒本地制造,种类涵盖衣饰、食品、药材、家用、文具,价格低廉到不可思议,其中又以中国大陆为龙头;庶民生活面貌往往反映时代变迁轨迹,如果有人发现台北某条街市民穿著打扮跟大陆某城市一个样也不必惊讶了。这情形在文具类也是显而易见,过去百分之九十「Made in Japan」的文具已被「Made in China」取代,即使没去过大陆的阿嫂大婶要帮孩子买文具,也看得懂「闪光笔」、「绘图专用橡皮」简体字了。产品成本降低,价格自然低廉。不过这类产品品质参差,亦不乏黑心货掺杂其中,小贩像蜥蜴断尾求利,买卖一场有如梦幻泡影,消费者只能靠自己多带几个眼睛。买到发霉药材、褪色衣衫(黑色洗成灰色)、瑕疵用品者时有所闻,可见「便宜没好货」仍是睿智之言。当然也有例外,而且随著景气低迷、通货紧缩,这例外愈来愈常见;百货公司专柜、精品店名品连吊牌都还在,一批批倒入菜市场抛售求现金,看到这些上乘商品流落地摊一则让人见猎心喜一则摇头叹息,景气真的坏到在店面值三、四千元的衣衫如今在小贩手中抛来抛去只值两百。我必须承认我对衣服有一种古怪的「阶级意识」。一件质料佳、设计用心、做工细腻的衣服被论斤论两卖掉又穿在骑摩托车买菜的妇人身上(即使她生性慈悲常做功德),我还是觉得「不忍」──彷佛那衣服承载许多人的梦想,布料师、设计师、裁缝师,他们共同幻想过这衣服将被相称的人穿上,一起去经历漂亮故事,而且更因这件衣服的缘故,那故事显得质感柔软。常常,我被这股不忍之心策动,毫不犹豫地买下那件衣服宛如英雄救美,再一次被自己的浪漫情怀与「民胞物与」的操行感动得眼底泛著泪光。泪光总有蒸发的时候──再怎么败金,也不可能每月买刨刀、妙妙刷,每周买窗帘、皮包、手机吊饰(我的MOTOROLA V66能挂的地方都挂上了,比起我的挚友李惠绵教授还在用可当「棒打薄情郎」之棒的笨重手机,每次从皮包掏出手机都令人错觉是一截没啃完的甘蔗,我的算很妖娆了),当然,更不可能丧失理智到天天买衣服。所以,我的购物欲很快就填满,虽未达看破红尘,堪称如陈水扁回答「水莲是否再配」时所说的心如止水了。每日仍需穿越市场两次,看物的兴致转成看人──逛市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大部分是「主中馈」的家庭妇女,从抱婴携孩的年轻女性到帮儿女料理家常的阿嬷,买菜、购物顺道散个心,逛市场大概是她们一天中最享乐的时刻。每当我尾随她们暗暗观察其神色,忍不住觉得菜市场是装饰女性樊笼的蕾丝花边;每日一把绿菜、几粒鲜果、一件奇巧小物软化了笼子铁条,於是铁条渐渐变成蚕丝,渗入体内与血管、肌理印合,直到整个笼子都隐没。笼子不见了,自身即笼,笼子能打破牢笼吗?(除非这女人悟了,胆识也饱足,敢就著阳光伸出手臂,另一手擒著夹眉小镊,从指尖把那铁条一丝一丝血淋淋抽出来,叫那笼子恢复原形,再抄家伙把它改大或乾脆一鎯头毁了。)第二类逛市场的是不自由的人,如外佣推著轮椅上的重病老人家。这些远渡重洋的年轻女孩更需要物质慰藉,菜市场流动摊位成为她们的购物天堂。冬天某日,我就这么看见三座轮椅面对衣摊,戴帽围巾的三位老者有两位插鼻胃管另一位瘫痪,三个相熟的外佣女孩正在摊前开开心心地挑衣选裤。老人家看著花衣裳是否想起绚烂人生的一角?如果人生千疮百孔,此时此刻该做何感想?著实不忍苛责三位女孩,离乡背井够苦了,侍病岂是乐事?逛市场解闷也不是大罪过。要怪就怪司命之神吧,祂若天天逛市场就知道自己该检讨检讨了。第三种,我称之为「浪游者」与「过客」。每个社区总有边缘人,中过风扶著步行辅助器的老人家、块头够大但智能稍稍受损的成年人,或是好命到没事可干(也可说成没人需要他们)的阿公阿嬷,这些人把菜市场当成校园,每天朝会升旗听导护老师(小贩们)训诫之後,这一天才算自己的而非日历上的。从他们身上特别能感受「隶属一处场所」乃是生活必需,即使钻尖儿到每天晃菜市场只为了寻那个不定时出现的●仔鱼女贩,照例问她:「多少?」而她早认得这号光问价从不买的人物,也就随性回答一斤三百或五百、八百。两人就这么「角力」多年直到被我撞见;我听见她报价,问:「为什么你的●仔鱼这么贵?」她才告诉我这款赌气似的陌生人关系。我说:「你可以不回答呀!」她的神情很怪,彷佛也依赖了这个陌生人:「他问,我就答,哪天他不问,我也不答。」那就没辙了,我想。那位问价男人拖著一条不方便的腿走得很慢,约莫五十多岁;戴草帽女贩头脸收拾得乾净,脾气藏在眉峰。两人都在硬拗,一个拗「哪天我问、她不答,算我赢,这条腿就好了」,一个拗「哪天他不再问,我就翻身了」──翻身变成轰动武林惊动万教、仰慕者如●仔鱼密密麻麻的第一等女妖精。(唉,即使只是钻尖儿,也得有个地方让他们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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