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存忠给易青娥教的第一折戏,《打焦赞》。
这是一折杨家将戏。之所以要教《打焦赞》,苟老师是有一套说辞的。苟老师说:“娃,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先给你教《打焦赞》。一来这是个武戏。演员‘破蒙戏’,最好都是武戏,能用上功。不管将来唱文、唱武的,拿武功打底子,都没坏。武戏特别讲究气神。演员把武戏的架子起来了,即就是将来改唱文戏,都是有一好‘披挂子’的文功演员。‘披挂子’懂不懂?就是好架、好衣服架子的意思。架重要得很,有的演员,在底下看起长得排排场场、大大样样的,上台一弹,就显出一贼骨头来。不偷都像贼,那就是‘披挂子’不行了。好演员,必须从武戏‘破蒙’。二来《打焦赞》的杨排风,是个烧火丫头出。你了解烧火丫头的禀,容易把角……”
还没等苟老师说完,易青娥就说:“我……我不演烧火丫头。”
“为啥?”
“反正……我不演。”
“咋了,还嫌烧火丫头不好听?杨排风可是杨家将戏里顶有名的人物,开始是烧火丫头,后来都上边关,带兵打仗当将军了。关肃霜你知不?”
易青娥摇摇头。
苟老师说:“看你们还学戏哩,连关肃霜都不知。关肃霜可是京剧行当的大牌武生,就是演杨排风这个烧火丫头出名的。那个本戏就《杨排风》。《打焦赞》只是其中的一折。我先给你教上,等学会了,再把本戏排出来。你只要把这一本戏拿下来,在宁州剧团,一辈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懂不懂?”
易青娥还是摇着头。
“咋,不学?”
“我要学白娘子。”
易青娥终于把想说的话,一口说出来了。她听人都在议论说,老戏里,女角儿就数白娘子的戏最好。要学,她就要学白娘子。她不想学烧火丫头。自己本来就是个烧火做饭的,学戏,还学个烧火做饭的,那还不如不学呢。
苟老师扑哧笑了:“说你是个瓜娃,你还灵得跟猴子一样。说你是个灵醒娃,你又瓜得跟冬瓜一样。一开始还要学白娘子呢。白娘子是文武兼备的戏,你是能唱,还是能打、能翻、能做功?娃呀,饭得一口口吃,得一口一口地喝。你唱戏还没‘破蒙’呢,一下哪里就能担起白娘子的角了。听老师话,从一慢慢来。只要把《打焦赞》排好了,把《杨排风》本戏拿下了,那白娘子迟早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去,先跟你周存仁老师学几套‘棍花’,然后我就给你拉场子。”
易青娥也不敢犟,就跟周存仁老师学棍花去了。
周存仁是剧场的门卫。剧场跟剧团院子是连着的,中间有一个便门,迟早锁着。周老师跟她约好,每天固定时间把门打开,放她去后,又把门锁上了。因此,剧场院子很安静,也很宽展。周老师就在那儿给她教棍花。
易青娥过去不知,一棍,还能耍出这么多的花子来。不过,棍也不是平常的棍,而是一种用藤条炮制出来的演出。这种藤条,九岩沟里有的是。其实就是一种老刺藤,裁成一米多长,然后拿火煨直,再把几藤条绑在一个柱子上,时间一长,那藤条也就跟柱子一样直溜了。这种棍拿在手上,既柔,又有弹。周老师用手一捋,棍头就嗖嗖地开成了喇叭花。整条棍,一会儿贴在周老师上,一会儿又抛到空里,等他在地上翻个跟头后,还能接回来。棍带着他子转,他子绕着棍飞旋。多少年后,易青娥都还记得,那真是让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一好棍艺。周老师示范完几套棍花后,已是气喘吁吁了。周老师说:“娃呀,周老师老了,快六十岁的人了,不行了。练了一好功夫,都这十几年耽搁完了。老师也不想把这武艺带到土里去。可谁要扎实学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苟老师、裘老师,都说你娃乖,能吃苦,适合学武戏,让我教呢。我也相信他们的感觉。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学,就好好学,学不出个样样行行,也别在外边说,你是跟周存仁学下的。老汉还丢不起这人。比如这棍花,都在耍哩,连那些‘街皮’‘街溜子’也能耍。可要耍好,耍得‘刀不入’‘泼不’‘莲花朵朵’‘风车呼呼’,那就有门在里面了。这得你慢慢悟去。不管咋,关键是要把第一板墙打好、打扎实了。一切都得规矩、老师的套路来。学武戏,说有窍,也有窍,说没窍,也没啥窍。总之一句话,熟能生巧,一通百通。只要你把要领掌了,那你就是雨后剜荠菜——擎着篮篮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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