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存忠、古存孝和周存仁老师是下午六点到的。三个老汉也是挤在班车的上,到地方一下车,被灰弥得,也只能看见一对“灯”和一张了。三个人都不停地“呸呸”吐着满的沙灰。古存孝还开了一句玩笑说:“把他家的,一路的好招待呀!不过没把咱当唱戏的,是把咱都当成能咥泥土的蚯蚓了。”让易青娥觉得好笑的是,他们三个都跟宋师和廖耀辉一样,用一条手巾从头顶拉到下巴,捆扎出一张老脸来,也活像偷地雷的。周存仁老师背着焦赞的两鞭。苟存忠老师捎着孟良的那两把板斧。他们都用包袱把“兵器”悉心包着。古存孝老师还是带着助手刘四团。四团儿年轻,是挤在前边站着的,上倒没落下多少灰尘。一下车,他就拿巾给古存孝老师细细打着灰。
易青娥是跟裘存义老师一起,到村东头临时车站来接他们的。接上了人,裘存义老师说,安排先洗一把脸,然后吃饭,吃了饭早点休息,力争明早把《打焦赞》过一遍。古存孝和苟存忠老师几乎不约而同地说:不行不行。苟老师说:“这么大的事,娃从来没上过台,一上去就是主角,咱们还能把娃晾到舞台上?这就跟打扮闺女出嫁一样,咱要把娃打扮得排排场场的,才能朝出送呢。你不能把一个豁豁、烂眼圈子,就当新娘出去么。”易青娥知,这些老艺人说话,总是打一些稀奇古怪的比方。古存孝老师说:“这样吧,都先抹一把老脸,吃了饭,就找个地方,梳洗打扮咱闺女去。”
几个人看上去,都很兴奋。易青娥心里感到一暖,一下把浑都暖遍了。
晚上,舞台上在演出几个小戏。他们找到一个场子,借了老乡一只马灯,就排起了《打焦赞》。把戏整个过了一遍,几个老师都很满意。但还有很大一个问题没解决,那就是戏还没跟乐队结合过呢。文乐都不怕,戏里一共就八句唱,易青娥是请胡老师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反复过的。另外就是一个“大开场”,一个收尾的“小唢呐牌子曲”。中间还要几次大唢呐:有牌子曲【耍孩儿】,还有“三眼”,再就是马声。排过了《上梁山》,这些问题都不大。关键是武场面太复杂。古存孝老师说:“这是遇见宁州剧团这些无能鼠辈了,要是放到过去的戏班子,只要把戏一排好,敲鼓的看一遍,晚上就请上台演出了。演员手势一到,敲鼓佬就知要啥。敲鼓佬明白了,手下也就把铙钹、铰子、小锣都喂上了。可郝大锤这帮吃饭的,啥都不懂,手上也稀松,还不谦虚。商量都商量不到一块儿。”苟存忠老师说:“要是胡三元在就好了。那家伙手上有活儿,你一点就到。”古存孝老师说:“现在说这话顶球用,关键是眼下,咋把这个坎儿过了。”大家商量着,还是得请朱主任出面,由组织上给郝大锤做工作,晚上戏一毕,就请司鼓看戏,先有个印象。明天再带铜器好好排几遍。正式演出时,由古存孝盯在武场面旁边,随时给郝大锤提醒着,估计戏就能敲个八九不离十。
裘存义老师把朱主任从舞台上请来,古存孝把他们的意思说了。谁知,就连朱主任也是有些怯火郝大锤的,听完半天没反应。古存孝就急了,说:“老朱,团座,团总,朱大人,你总得给个话呀!如果跟武场面搅和不到一块儿,这戏就演不成么。看你给人家地方上都咋代呀!”朱主任把后脑勺拍了一下说:“我咋就没想到这一层,还要让郝大锤敲鼓哩。”古存孝说:“那你的宁州大剧团,就只剩下这一个敲鼓的二球货了么,你主任不求他咋的。”朱主任无奈地说:“试试,我试试吧。你们都知,这个郝大锤,可是团上的一块白火石,只有主任才能压得住,别人谁碰烧谁的脸哩。”古存孝说:“戏班子还能没个规矩了。你给他把话上些,看他敢不来。真格还没王了!”
朱主任晚上果然没把郝大锤来。听说郝大锤后来还喝了,在教室里骂人呢:“老子累成这样,敲完戏,还要提着夜壶去伺候球哩。几个老坟堆里钻出来的牛鬼蛇神,给个烧火做饭的丫头片子,捏码出个烂戏来,还要老子去伺候呢。你都等着,把豆腐打得老老的、把香火烧得旺旺的等着。都疯了,胡三元,一个在押刑事么,还值得你都这样去抹他的外甥女哩。亏你八辈子先人了不是?《打焦赞》,打她的个瘪葫芦子……”
实在闹得没办,戏看来是演不成了。朱主任就让裘存义去给当地拿事的回话,也是希望那个拿事的能出面再将一军。一来,他也好再给郝大锤做工作,二来,让全团都形成一个阵势,不演《打焦赞》,人家就不给包场费了。事闹大了,谅他郝大锤也不敢再朝过分地做。这钱,毕竟是大家的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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