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忆秦娥才听说,中南海来的人晚上看戏了。刚看完,就上台找剧团拿事的说:“明晚请你们中南海演出。”但不演整本戏,只演中间那两折最彩的。说另外还有晋剧一个折子戏,豫剧一个折子戏。属于拼台演出。但秦多一折戏。不过人数有限制,连乐队,只让去三十人。并且还要团上出政审材料。好事的确是大好事,却只能去一半人不到。那一大半人,自是有些失落。
忆秦娥今晚演出完,还是吐了半天。好多业内人士,在演完后拥上台来,想跟演员。他们不像领导,倒是都能等,直等到忆秦娥从厕所呕吐完,卸妆出来,还都没离开。一见真容,个个更是惊叹得了得,都说这个演员的确是太漂亮了。有的还说,以为是妆化得好呢,没想到,原来“底板”也这样赢人,是真正的美人坯子。有人还问她:是不是混血儿,鼻梁咋这高的。有的问她是不是新疆人,她只捂着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倒是刘红兵得又是拉椅子,又是让座的,生怕传递不出他与女主演的关系。大家围坐一圈,还在七八地说着,问着。有的问:火是咋练的;那火是什么东西形成的;说其他剧种,还真没有火这绝技呢。在大家反复夸赞她唱、念、做、打样样俱佳的同时,几个京剧界的老师,也给她讲了讲唱还需要注意的地方。说尤其是呼、换气的方,还值得很好地研究推敲。说所谓戏儿,很多就藏在那里边呢。有的老师说,她演出还是有点太用蛮力,要再轻巧、放松、自然些,戏会更加张弛有度。忆秦娥自是不住地点头感谢着。死刘红兵也在一旁,谦虚得点头哈地纳着言,接着招。大家都起要走了,似乎兴致还未尽,又对单团长和封导说:这个演员的条件,在全舞台上都少见,一定要保护好了。一个老戏剧家,又用了“艺俱佳”四个字。忆秦娥虽然不喜欢听那个“”字,可好像说的人还越来越多了,她也只能掩面赔笑。大家跟她照了相,并且相互留了联系方,才一一散去。
回到旅馆,忆秦娥到大澡堂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楼已没人了。大概又都出去逛了。晚上在回来的车上,单团长宣布:除了明晚中南海演出的人员以外,其余的明天放假一天。调演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中南海演出,纯属锦上添花。大多数人,也就算是彻底解放了。可忆秦娥肩上的压力,反倒更大了。回到房里,刘红兵早把烤鸭、卷饼、葱酱,都停停当当摆在桌子上了。忆秦娥生气地说:“不吃。”她只吃团上发的夜餐:一个面包,一个煮蛋,一火肠。她边吃边把刘红兵又数落了几句,嫌他不该在后台乱献殷勤。刘红兵说:“那么多老师来给你捧场,封导年龄大,单团脚跛,我不拉凳子,不招呼人坐,莫非还要让客人都站着?”忆秦娥知,她咋都说不过刘红兵,说了也是白说。她说自己要休息,就把刘红兵打发走了。
她也是怕那两个老师半夜回来闹腾,就早早关灯了。可刚糊不久,她们就回来了。应该说她们比昨晚回来得还早一些。一门,咯嘣拉开灯,一个就喊:“秦娥,秦娥,咋这早就了?演出这么成功的,都到天安门、王府井逛去了,你个大主演,还能得着?真是瞌虫托生的娃哟!”忆秦娥勉强一笑,把脸朝里边拧了拧,准备再。只听两个人就摊开了几大人造革皮包的东西,开始一笔笔算起老账了。先说了一通六必居酱菜:一会儿甜酱萝卜,一会儿甜酱瓜,还有什么甜酱甘螺、白糖蒜啥的。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哪个能馍,哪个能调面,反正说得头头是,香气四溢的,就好像是买回了人参燕窝。说完六必居酱菜,又说张一元茶叶:一个说,张一元的茶叶比过去贵多了,上次来,她回去给人捎了二十多斤,才十几块钱。这次还是二十多斤,就两百多块了。说价得快成抢钱了。另一个说,稻香村的食品价也翻了好几倍。过去买八大样是啥价,现在是啥价,两人为过去的价钱还争了起来。一个说一个记错了,另一个说,你真正是老糊涂了。后来又咔咔嚓嚓试起了剪子。一个说,王子剪刀就是耐用。一个说,其实张小泉剪刀也不赖。说王子好的,就说她上一次红卫兵大串联来北京,一次买了十把回去,送给人几把,剩下的,自己用了十好几年呢。还说那时卖剪刀,还偷偷的。说张小泉好的,说她娃的舅,在杭州买了几把张小泉剪子回去,可好用了,孙子拿着剪铁丝,口愣是没剪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最后,主张王子好的,说张小泉剪刀太秀气,卖不到河以北去;主张张小泉好的,说王子剪刀太蛮实,长江以南也没人稀罕。忆秦娥也不知这些人,哪来的那么多剪刀知识,说得自己还真跟傻子一样,除了唱戏,啥都不知了。后来,两人为十几块钱终于说了。大概是在买啥子“京八件”的时候,一个说,是她垫的钱。另一个说,明明是自己从包里掏的。况斗不到一起,就吵了起来。吵到最后,都不说话了。只听到塑料箱子盖,摔得一片乱响,灯就关了。好像关灯的绳子还被谁拉断了。再然后,就是翻和唉声叹气声。直到过了好久,才又相互扯起了好像是在互着的鼻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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