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先是一阵兴奋,这个苦孩子,竟然在西京活得有了谱了。
场子了半天,所有眼睛都迎向了楼梯口。
只见一个追光灯,调试得如圆月一般,在楼梯口反反复复地摇来晃去。又过了好一阵儿,才见一个引路人,在前边做侧偏头状,把一只胳膊伸得很长地开着。接着,追光定位了。
一颗笑的头颅出现在了追光里。
只听喇叭里喊:
“秦小皇后忆秦娥忆老师到——!”
全场顿时就掌声四起了。
米兰一眼认出了这个孩子,已完全是大人模样了,并且出得如此端庄大方!
她的眼泪唰的一下下来了。
孩子其实是一副不事张扬,不枝不蔓的谦和、内敛相。除了茶社人为制造的“小皇后”出场效应外,几乎从她上还看不到一点所谓的“大牌范儿”。
张光荣不停地问她:“娃变了没?娃长变了没?厉害了吧?”
米兰只是颔了颔首。她在努力回想着孩子当初的模样。
张光荣接着说:“前边胡彩香她们都是热场子、垫碗子的。秦娥一来,这就算‘正菜’端上来了。秦娥一晚上要跑好几个场子,都是争不到手的红火角儿。谁争到,谁家茶社这一晚准发财。”
米兰这阵儿倒是想坐下来,好好看看昔那个可怜的烧火丫头,是怎么炼成在西京一出场,就要掌声四起的名角儿了。
五彩缤纷的灯光,终于在忆秦娥到来后,突然停止了让人眩晕的频闪。那只迎接她的追光灯,再次把她众星捧月一般,捧在了台中央。米兰有些震惊,这孩子竟然出成这般靓丽的人物了。大形一看,简直有奥黛丽·赫本的翻版感。她个头高挑,面容素雅,眼睛深邃清纯。关键是那种落落大方的自然美中,还透出一种包容与接纳来。这是米兰这次回来,很少看到的西京表。大多看到的,都是一种发户的颐指气使与满目鄙夷相。尤其让她眼前一热的是,这孩子朝那儿一站,面对不停歇的掌声,在一口洁白牙齿笑到出了那颗虎牙时,还是那么习惯地抬起手,用手背把一挡。那种羞涩、质朴、单纯、谦逊的东方美,一下让她参与到了掌声的和鸣中。
“感谢大家的等待,感谢大家的掌声!今晚我还是先唱《鬼怨》吧,喜剧留在后边。谢谢大家!”然后她是一个长揖,开始了“苦哇——”的鬼怨:
怨气腾腾三千丈,
屈死的冤满。
可怜我青把命丧,
牙切齿恨平章。
……
仰面我把苍天望,
为何人间苦断肠。
……
一缕无依傍,
星月惨淡风凉。
……
一板二十六句的大唱段,让米兰酣畅淋漓地过足了秦瘾。她自始至终在抹着感的眼泪,也回忆着这孩子,在宁州剧团学戏与烧火做饭的过程。不知是些什么样五杂陈的泪,一直相互搅和着,让她眼泪涌出来,一次次拭,拭完,又牵连不断线地涌出来。
她心中,甚至在一刹那间,还突然焕发起了唱戏的望:能把戏唱得这样美妙、到,该有多好哇!还有比这更快意、美好、满足的人生吗?可很快,她就从那种向往中退了出来。
她听见,报账人清晰地报出了搭红的条数:
一号桌刘总二十条;
二号桌殷总二十条;
三号桌朱总三十条;
四号桌牛总二十条;
五号桌左总四十条;
六号桌郭总二十条;
七号桌乌总一百条……
张光荣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这才刚开始。秦娥是钢嗓子,一晚上,能唱七八段戏呢。只要她出场,搭红咋都是千条往上。有时能好几千条呢。那就是好几万块呀!茶社只她百分之四十的‘头子钱’,对秦娥是少了百分之十的。别人得一半对一半呢。不过秦娥拿了钱,也不是的。她还得给乐队和‘垫场子’的分。秦娥手大方,尤其是对宁州来的老乡,也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地开呢。要不然,大家早混不下去了。你往下看,好戏还在后头呢。”
果然,在后边的演唱中,“搭红”一步步升着级。其中几个老板还较起劲来:你搭二百条,我就搭三百;你搭三百,我就搭五百。米兰眼睁睁看着忆秦娥的八板戏,得到了五千多条红绸子。要张光荣的说,茶社走百分之四十,也还有三万多块钱的收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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