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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半梦半醒中醒来,感觉身体更加沉重。我吃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蹒跚踉跄地沿着冰冷的走廊走到公用厕所,雪花从敞开的走廊窗户吹进来。我冻得直打颤,在响亮的牙齿互击声中上完厕所。
即使回到万年铺盖,我仍全身无力,无法在肮脏的天花板上放映未来的愿景,也无法对四叠半的房间一角发表哲理。我把棉被拉到头顶,缩成一团,抱住身体。这是没人要抱我、我也无人可抱之下不得已的自给自足。然后,我开始针对她来思考。
无法动弹地凝视着被窝里的黑暗,我勇敢面对一个根本性的大问题。与她相遇超过半年,我只有填平护城河的机能特别进化,脱离了恋爱的正轨,沦落为“永久护城河填平机”,原因出在哪里?这个问题有两个可能的答案。一是,我不敢明白确认她的心意,是个令人唾弃鄙夷的孬种。但这攸关我的面子,所以先予以否定。那么,就只剩下另一个答案——其实我并没有爱上她。
世上存在一种恶质的偏见,认为上了大学就会交到女(男)朋友。但是事情其实是相反的。是笨学生受到“上了大学就会交到女(男)朋友”这偏见鼓动,盲目奔走以保全自己的面子,导致了每个人都有女(男)朋友的怪现象,更助长了偏见。
人最好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我是否也受到这种偏见鼓动?我以孤高之士自居,但其实是否醉心于流行,只是爱上了“恋爱”这件事?爱上了“恋爱”的少女也许可爱,但爱上“恋爱”的男人可是万众皆恶啊!
我对她究竟知道多少?除了被我不断注视到几乎要烧焦的后脑杓之外,说我完全不了解她也不为过。那么,我为何会爱上她?毫无根据。这不就表示她只是刚好被吸进我内心的空虚而已吗?
我利用她的存在,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这种软弱的心机便是一切错误之所在。做人要知耻,我应该向她下跪道歉。在寻求便捷的解决之道前,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德性,然后面壁思过,羞愧得像不倒翁一样鼓胀通红。要以此逆境为踏脚石,才有可能成为“完整的人”。
不久我想累了,因发烧而呆滞的眼睛望向书架。
我想起那个夏日午后,我为了追寻她,在佣懒的旧书市集四处徘徊,汗水沿着额头淌下的触感,如雨声般不绝于耳的蝉鸣,自古木枝头射下来的炽烈阳光……与她并肩坐在铺着垫布的纳凉座上喝的弹珠汽水的味道……咦,我没有和她一起喝弹珠汽水吧?这是我的幻想吗?我分明还记得冰凉的弹珠汽水刺激喉咙的味道啊,她在我身旁抱着那本纯白的图画书、露出笑容的脸蛋分明历历在目啊。
我坐在垫布上,就这么成了沉思者。南北狭长的马场自北而南渐渐暗下来,仿佛沉入湖中一般。仰望天空,挟带十足水气的灰色乌云骤然涌现。空气中满是甜甜的、忧愁的味道,预告午后阵雨即将来临。
不久便哗啦啦下起雨来,于是我到附近帐篷避难。
听着敲打帐篷的雨声,我扫视书架,视线在竹久梦二的文集上停下来。我拿起来翻阅,一首诗映入眼帘。
我等人是苦,
让人等更苦,
无人等我无可等,
弧身一人又何如。
雨下得很急。
此刻是盛夏的中午,为何我却感到彻骨之寒?是因为骤然下起午后阵雨的缘故吗?还是因为我独自一人?
“孤身一人又何如!”
不久雨停了,炽烈的阳光射下来。在无止境的旧书堆中,我迈开脚步寻找她的身影。我要在旧书市集结束之前找到她,然后伸手与她拿同一本书——我这么想,愈想愈是心急。忽然间,我看到一个酷似她的身影。那猫咪般的脚步,闪耀的黑发。但是那人影却不断往无数书架中走去。无穷无尽的书架,挡在我与她之间。这个旧书市集到底有多大?为什么我如此紧追不舍,仍被抛下?我啊我啊,为何空自穷忙?
然后,太阳西沉了。落入暮色中的帐篷区,亮起点点橙色的电灯。人影全无。夜晚空无一人的旧书市集正中央,唯有我茫然伫立。此时,黑暗的树林之后,一辆灿然生辉、不可思议的三层电车驶过下鸭神社的参道。车窗里发出的光,明晃晃地照亮了悄无声息的黑暗森林。挂在车身上翻飞的万国国旗与七彩彩带在黑暗中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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