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熟食店出来,一抬头,迎面一对母女走过来,那女孩的脸十分熟悉,我想叫出来“李方”,看到那女孩眼角扫了我一下,没有要招呼我的意思,大概是我认错了。我不敢细看那张脸,因为那是张丑陋的脸,对于丑人,多看一眼就是残忍。擦肩而过后,脑海里满是方当年丑陋得甚至恐怖的脸。 第一次看到方时,她才8岁,暑假开学前,我和几位老师负责小学一年级报名事宜。当时李方不叫李方,叫秦浩,李方是到初中后改的名。她是在我和王老师所辖的范围内,那天,她一来到我俩跟前,我俩都吓了一跳,幸好是在白天。那是张怎样的脸啊!惨不忍睹!烧焦的颜色,变形的眼睛和嘴唇,眼角被拉扯着,嘴唇翻着,下巴几乎没有,脸上的皮紧巴巴,干巴巴。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她被伤害的程度。脖子上也是,右手也已变形。王老师看后马上转过脸去,不敢看。我按程序给她做了登记,就请她回去了。王老师说:“我不能看,看了只恶心想吐。到时候我可不要她。” 天不遂人愿,怕什么就有什么。分班的时候,方恰好被分在王老师所教的班级。那天我们一起去拿名单,王老师用眼睛扫了一下,一眼就看到那个名字,像触电似的跳起来,扔掉了名单,哭着说:“我不要这个学生,我不能看到她。”可是,分学生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师生之间冥冥中应该也是一种缘分。已经决定了的事,学生是不会为谁改变的,况且也没有谁高姿态地主动提出要她到自己班,包括我。是我的,我会关照她,我只是这么想。主任告诉我们这孩子的经历: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妈妈出去打麻将,回家后火炉熄灭了。她妈妈是个护士,家里有酒精,就用酒精来引火,方不懂事来看,一下子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从此就成了这个模样。那时,我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不能体会做妈妈的感觉,只是从内心里谴责那个妈妈的粗心,可怜这个孩子今后的处境。 一年中,我没有听到多少关于方的议论,大概她是个省心的孩子。一年后,我休了产假,再回校便接了下一个年级,方的情况再没了解过。又是四年,我被调入初中部,接初一。新生名单中赫然出现了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的名字——李方。我心里很平静,甚至有点安慰,我可以弥补下几年前没有主动提出帮助她留下的愧疚。 开学后,又一次看到她,长高了,很瘦,脸部看不出多少变化,留着齐耳的短发。说话声音很柔和,有些怯生生的感觉。我那时喜欢通过改日记和学生谈心,通过日记我很快就更多地了解了她。她是个不幸的女孩,小时候遭遇的灾难让她身心俱受伤害。从那时到现在无数次的植皮,无数次的折磨,麻药的过多使用,让她的智力发育也受到影响,学习起来很吃力。在生活中,还要经常受到别人的嘲笑和排挤,小学时经常被安置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受漠视。她的父母又离了婚,初中之所以改名,就是因为继父提出了要求。她又是个坚强懂事的女孩,大小手术都勇敢地挺了下来,学习依然那么努力,待人还是那么温和有礼,也没有埋怨过妈妈或者他人。我经常看到那些文字就掉泪。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在社会上遇到不公正待遇也罢了,连亲生父亲也抛弃了她,唉!人心!有时硬于铁!竟然把这样的女儿抛给别人,别人可以善待她吗?我只能用自己微薄的爱抚爱她受伤的心,又不能让她感觉到异样。班上的同学也很可爱,没有谁歧视她,有几个女孩还总是格外关照她,在学习上帮助她。她的脸上也经常浮现笑容,虽然那笑容不像花一样美,可是很甜很真。 很快地,两年过去了,我离开了她,接了又一个新班。方毕业后,有一次我上学的路上看见前面有个漂亮的背影,长发飘飘,垂至腰下,心里无限向往,猜测这是个怎样美丽的女孩呢?我忍不住好奇,快蹬了几下,赶上了那个女孩,从侧面我认出了她。她也看到了我,笑着和我问好,告诉我她的近况。正在上高中,中午回家吃饭。由于都赶时间,便匆匆告别了。 眼前一直掠过那飘扬的长发,像一面美丽的旗帜。透过那面旗帜,我知道,方是美丽的,因为她热爱生活,向往美丽。我希望人心都是美丽的,像方那样,即使生活把自己雕琢成魔鬼的模样,心中也仍然是鲜花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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