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崔斯特回复一般的生活,没再继续思考自己的行为。他知道他得生存,猎人没别的法子可行。然而,在崔斯特·杜垩登的内心深处,逐渐昂贵的生存代价已深刻而尖锐地划下印记。
即使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暂时麻木了痛苦,在一日将尽时崔斯特仍感到特别无助。与他的兄姐相见的那一幕无时无刻萦绕着他,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崔斯特总是梦见自己被怪物吞噬,然后从挥不去的噩梦中惊醒。他明白再精湛眩目的剑术,也无法帮他击退这噩梦,但就算他领悟了这件事实,只不过是将他推入更深沉的无助。
尽管崔斯特知道母亲的追捕与惩罚行动不会中止,这点他并不担忧。这里是他的世界,一个与魔索布莱城的曲折长巷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在那另一个世界的黑暗精灵是永远不会理解的。这块荒野的磨练足以使崔斯特应付玛烈丝主母派出来的任何追兵。
崔斯特也曾试图从强大的罪恶感中解脱。他说服自己,是他的手足要来追捕他的,是布里莎先开始施展法术,是她先发动攻击的。是她咎由自取,不能怪他。然而,他明白,他仍旧必须花很长的时间去发掘自己性格中隐藏的本质,找出导致他行为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恶劣的环境培养出这个野蛮冷血的猎人吗?抑或这只是崔斯特潜藏的另一面?这些问题对他而言并不容易回答,但此时此刻,这并不是他所思索的最大问题。
真正无法驱除的是他手足的声音,那些优美的话语,他完全能够理解并回应。在他对那段短暂相逢的一切回忆中,最鲜明的印象不是布里莎和狄宁的攻击,却是来自于他们的言语。崔斯特绝望地抓住那些声音,在心底反复播放,深恐记忆有消逝的一天,到那时,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听不见了。
他将会再度陷入孤寂之中。
崔斯特将玛瑙雕像从口袋中取出。自关海法离去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把它放在眼前的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墙上的计日线,计算距他上次召唤黑豹已过了多少天。蓦然,他发现这个举动徒劳无益。他有多久忘了在墙上刻线标记?而这些记号究竟有什么用?就算他每过一睡眠周期便尽责地在墙上刻记,这种算法真的精确吗?
“时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崔斯特喃喃自语,他的声调透着一股哀伤。他把匕首指向石头,似乎试图否认自己的声明。
“那又如何?”他夸张地说,然后松手让匕首掉地。匕首撞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他不禁浑身一颤,仿佛那是宣告他屈服的一声警钟。
他的呼吸变得费力,额上冒出成串的汗珠,凝结在黑色的眉缘,而他的双手发冷。这四周的一切:这洞穴的墙壁,紧密相连的石块,多年来一直庇护他免于幽暗地域中不断入侵的危险,现在却都在重重地压迫着他。墙上岩石的形状与维缝的线条都化成了一张张睥睨的脸孔,对他挤眉弄眼地嘲讽着,讥笑他顽固的骄傲。
崔斯特转身想跑,整个人却被石头绊倒,摔了一交,一边膝盖擦伤了,魔斗篷也因而又破了一个大洞。他回头看着那块绊倒他的石头。膝盖的伤与斗篷的破损,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别的事让他陷入全然的困惑之中。
他,这个猎人跌倒了。十多年来这是猎人第一次跌倒!
“关海法!”崔斯特疯狂地大叫:“到我身边来!喔,关海法,求求你!”
黑豹会不会回应,他毫无把握。自从上次闹僵后分手以来,他完全不确定关海法仍会跟随他。他伸手用力去抓小雕像,每接近一寸,都像在无谓地对抗他绝望的弱点。
不一会儿,漩涡状的烟雾便出现了。黑豹已经不再批判曾是伙伴的黑暗精灵,它没有抛弃它的主人。
当烟雾凝固成形时,崔斯特终于放松下来,那些石头构成的邪恶幻觉不再盘据于他的视线内。很快地,关海法便坐在他身边,毫不在意地舐着自己的大脚掌。崔斯特凝视着它的圆眼睛,看不到任何责难的意味。在这里的只是关海法,他的朋友与救星。
崔斯特跪坐起来,扑向黑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它粗壮的脖子。关海法任他抱着,只是扭了扭身体,以便继续舔它的脚掌。从这只具有异界智慧的黑豹身上,看不出它是否明白这个拥抱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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