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还未停稳,隆庆皇帝就跳下轿来,高喊了一声“奴儿花花”,就跑进了内阁小楼。
“奴儿花花?”
内侍们一听这个名字,吓得一伸舌头,心中也就明白了八九分。
却说隆庆皇帝登基之后,成了九五至尊,沉湎酒色,更加有恃无恐。后宫佳丽,美眷如云。开头两年,他倒也颠鸾倒凤,乐此不疲。但时间一长,他就嫌老面孔不新鲜,侍寝味同嚼蜡。去年,深谙皇上嗜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暗地里差人送信给被隆庆皇帝封为顺义王的鞑靼首领俺答,请他进贡几个塞外异族的美女。俺答很快就办好了这件事,一下子贡上来十个。孟冲神秘兮兮把她们弄进紫禁城,隆庆皇帝看后,顿时龙颜大悦,照单全收。其中有一个波斯美女,叫奴儿花花。深瞳碧眼,肤如凝脂,从身材到脸蛋,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销魂。隆庆皇帝看见她,当时就挪不开步。偏偏这奴儿花花生性大方,轻佻放达,颦笑嗔怒,尽合人意。唱胡曲,跳胡舞,痛快淋漓,让人耳目一新。隆庆皇帝遂命在乾清宫后北围廊的游艺斋中传膳,只要奴儿花花一个人陪他饮酒。御膳房做了一桌精美的菜肴,御酒房送来自酿的并已窖藏多年的竹叶青酒。杯箸都已摆好,箸是银箸,杯是宫中银作局用纯金锻造的做工极为精美的龙凤杯。为了接待波斯美女,隆庆皇帝破例了。
酒斟上,隆庆皇帝正要举杯相邀,奴儿花花嫣然一笑,嗲声嗲气说道:“万岁爷,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隆庆皇帝问。
奴儿花花乌黑发亮的眼珠一闪,指着酒杯说:“这酒杯不好。”
“这是龙凤杯,朕亲自选的,取游龙戏凤之意。”
“不好,”奴儿花花摇头,“应该用樱桃杯。”
“樱桃杯?”隆庆皇帝思索一回,摇摇头说,“没见过。”
“在这哪。”
奴儿花花指指自己猩红的嘴唇,随之,只听得珠喉呖呖,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满屋飘荡。
“嘴?”隆庆皇帝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万岁爷,汉人不是有‘樱桃小嘴’这句话么?”
“哦,好一个樱桃杯。”
隆庆皇帝恍然大悟,也大笑起来。
“万岁爷,我要用嘴喂你。”
“好,好,用你的樱桃杯。”隆庆皇帝色迷迷伸出两个指头,在奴儿花花猩红的嘴唇上轻轻拧了一把。
于是,奴儿花花喂一口,隆庆皇帝就接一口。反之,隆庆皇帝喂一口,奴儿花花也接一口。隆庆皇帝酒量很大,喂酒的时候,他总是满满地含一大口,奴儿花花也不含糊全数吞下。只不过吞下去后,总是娇嗔地瞪一眼隆庆皇帝,故作生气地说:“万岁爷用的不是樱桃杯,而是大烧锅。”隆庆皇帝高兴得浑身打颤。那一顿饭,他吃什么都是香的。
那一夜两人如胶似漆播云行雨不必细说,一完事儿就想睡觉的隆庆皇帝,竟然一个晚上瞌睡全无。第二天他宣旨让孟冲进宫,把孟冲大大地嘉奖了一番,并当着孟冲的面情不自禁说道:“这奴儿花花,真是无上妙品!”
从此,奴儿花花这位波斯美女几乎填满了隆庆皇帝生活的全部空间。饮酒调琴,插科打诨,花前月下,耳鬓厮磨,须臾不肯离开,真不知今夕何夕。此情之下,后宫虽然表面上平静如常,但暗地里已经是剑拔弩张,杀机四伏了。隆庆皇帝贵为一国之主,谁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奴儿花花就不同,一个异国女子,万里迢迢孤身来到大内,虽然得到了皇上的专宠,但却把后宫三千佳丽全部得罪。可怜这些花容月貌之人,每到夜晚,一个个迟迟更鼓耿耿星河,饱受孤衾之苦。第一个对她恨之入骨的,自然是太子朱翊钧的生母李贵妃。她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人,哪里能容得这么一个妖冶放荡的骚狐狸把皇上弄得神魂颠倒,昼夜不分。一天她曾找来冯保,秀眉一竖气咻咻说道:“我看皇上被这狐狸精缠落了魂,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再这样下去,千秋百年之后,皇上的英名如何能保。”因为奴儿花花,孟冲在皇上跟前更是得宠。冯保心中一直暗藏怒气,这一下找到知音,两人遂秘密计谋一番。几天后,隆庆皇帝在文华殿接见大臣归来,发现奴儿花花死在御花园的窨井之中。他顿时咆哮如雷,声言要严厉追查,但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名堂来。除了皇上和孟冲,宫廷内外的人都因奴儿花花的死而大大松了一口气。隆庆皇帝虽然风流本性,却是一个懦弱之人。“无上妙品”一死,虽然在气头上他也说几句狠话,过些日子,他也就不再提起奴儿花花了。只是他变得比过去更加沉默寡言。有时一个人还跑到那口窨井旁站上片刻,流几滴眼泪。过罢上元节,由于长期酒色过度,加之奴儿花花给他心灵带来的创伤,他终于病倒。手腕生疮,一股子黄水流到哪儿,疮就长到哪儿。宫中暗地议论,皇上长的是“杨梅疮”。关于这疮是怎么长上身的,说法不一:一说这疮是奴儿花花带给他的,一说是皇上在孟冲的陪同下微服私访帘子胡同惹下的。但不管怎么说,皇上因这疮变得喜怒无常,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刚才,他本说得好好儿的要去慈宁宫,可是一出乾清宫,他就分明听见奴儿花花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万岁爷”,掀开轿帘儿,他看见奴儿花花婀娜身影在御道上向着文昭阁方向奔跑。于是他双脚一跺轿板,命令抬轿的内待一股劲儿地跟着奴儿花花的背影穷追不舍,直直儿地就进了内阁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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