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曾写过类似的文字,但总觉未写尽心中故乡的美。思之再三,重又操笔。
当我翘首遥望故乡的时候,我的心潮总是激越澎湃;当我踏上故乡的土地,我的眼里总是盈满泪水。我常在梦里走进故乡,我的思绪总停留在那永恒的童年。
故乡的村落、青山、秀水成了我一生最美的记忆,也是我心灵中的最爱。
一、村落
常忆起那掩映在碧树间的一幢古朴、简洁的四合院。当那翘起的飞檐,雕饰的斗拱在岁月的流转中变成一抹斑驳陆离的记忆时,故乡的倩影就定格在心间。其实,这样的院落在故乡是不多见的。更多的时候,我的目光总能拂去岁月的尘埃,透过迷蒙的山雾,清晰地看见山脚下、丛林中那一抹乌黑的草脊,还有那在风中瑟缩着的低矮、丑陋的茅屋。
春天来了,柳树的嫩芽还没绽出来,村北的几树桃花就在风中招摇了。桃花在农人眼里是轻薄的女子,说她那美艳的脸蛋里含有色情,喜欢跟过往的路人挤眉弄眼。不久,各家的燕子也都飞了回来。可是它们的旧巢被人毁了,这些恋家的小鸟,就在茅屋上空盘旋、翻飞、徘徊、巡逡、倾诉、哭泣,见到墙的凹凸、拐角处,或有铁钉、木楔的地方就欣然。不几日,一间又一间弥满着浪谩与温情的小屋便在半空里长出来。呢喃的蜜语,飞翔的羽痕,给枯燥乏味的农家生活平添了一些喜庆。
犹记那一圈老篱笆围着一棵参天杏树,绯红的花瓣就随春风纷纷落在树下那盘已经残损的石碾上。坦荡如砥的秧屉子(荡平的泥浆上洒稻子)上面扯了几根细绳,绳上拴些各色的旗帜,赶雀的老太太一边作针线活,一边不时用“突落落”的吼声扯绳赶鸟;杨花飘飞的时侯,淡淡的树影总伴着剃头匠伫立的身影,于是大人就从水田里带着两腿泥浆和一身蚕豆花的清香让一块白布围住颈项,享受理发、刮脸、掏耳、捶背带来的舒适和温馨。
常想起春雨泛滥之后的池塘里,绿色浮萍被刍鸭叼啄、衔起的情形,也忘不了那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为躲避山鹰捕捉而仓皇奔逃的危险经历。
茅檐下,那乌黑零乱的枯草当风抖着,那筑墙时留下的无数的墙眼,虽然丑陋不堪,但在夏天却成了各种小鸟的天堂,清脆的鸣声不停地驱赶着暑气和沉闷。
红椒上墙、玉米搭架,是秋天的标志。红红的辣椒东一串西一串,随意地跟一些干葫芦、枯豇豆一并吊在斑驳的土墙上;一见那红红的颜色,仿佛就看到了穷日子里火种和希望。
冬天的雪很大,压得小村不停地呻吟、喘气;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就在村子上空弥散开去。只有那栓着黄牛、水牛的土屋里异常热闹。饥饿的的斑鸠和麻雀就飞进了牛圈,可不久就被调皮的少年擒在手里。堰塘里结着厚厚的冰,茅檐下也吊着参差不齐的像梭标样的凌。
乡村的四季总在嗟叹声中悄然交替,惟一不变的是麻雀的生活。它们总是在檐下、门前,上下翻飞、来去无踪、叽叽喳喳的,守着庄户人的那一碗清贫,不肯远去,永远也不离去。
我不止一次地聆听过那头吊着铃当的老黄牛在密林深处咀嚼岁月时发出的叮当之声,在夜里常听到野猪下山时的嗷叫和呼啸。饥饿的野狼在茫茫夜空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我走在路上,常听见锦鸡受到惊吓、突然窜起时发出的“得--哟”尖叫之声。猫头鹰的忧伤,老鸹的贪婪,狗獾的尖厉,狐狸的哭泣……成了我记忆深处的独特的声息。这种声音已经和我的心取得了永久的沟通,岁月的风雨、人世的苍桑都无法将其除去。
我的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无数次审视、比较之后,才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我对脚下这片土地爱得如此痴迷。我常匍匐在你的怀里,听你的扑扑心跳,嗅你芬芳的气息。我喜欢看你第一缕炊烟在霞光中袅袅,我喜欢沐浴清晨瑰丽的阳光,穿行在重重朝露里,去那田间地头吮吸最清新的空气。
我喜欢看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瓜地,那高高耸起的草棚,还有那来来往往、进出瓜棚的人群。烈日当空,大杨树却丢下一片浓阴。满头大汗的农家男孩正在追逐、打闹、嬉戏;木匠老人正在给一群扎着小辫的女娃讲那已经老掉牙的故事和说了千遍的谜语。当晚霞烧红西天的时候,我们总是指着天空,说那云彩像河流、山川、树林、麻地,像野兔、山鸡、老龟、鳅鱼,像黑狗、山羊、犟驴,像大雁、像锦鸡……
二、山野
故乡的山高大巍峨、连绵逶迤。于是山的稳重、端庄、平和、大气就留在了心底。我看到了故乡的山崖,看到石头在悬崖上,和那朵朵山花争着绽放;白色山羊从崖上似乎走进云端里。我常常伫立于悬崖脚下,虔诚地仰视它的威严和不屈,我常从它那饱经风霜的皱纹里读到了一种无法言状的神秘和深邃的智慧。我喜欢到架在两山之间的千年古桥上散步,在寂静中凝视它沧桑和睿智。我喜欢驻足在那棵高耸入云的老楸树下,怀着敬仰去欣赏它身上特有的洒脱和激情!我喜欢走进山中,去寻觅那一股又一股汩汩奔流的清泉,我常常蹲下身来,用我的热辣辣的爱情去拥抱它的柔媚、轻盈、活泼、晶莹;情不可抑时,我就掬一捧,含到嘴里、吞到肚内、装进心中。我常常呆坐在小溪旁,想像它吻着水中的树叶花影,见日出月落、云聚雾散时的那份天真和惬意。
我对于大山的爱还在于内心深处的那份难忘的记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们这些农家孩子,总在饥肠辘辘时走进大山的怀里。我们曾跟山鸟争抢那红灯笼般的柿子,曾跟老鼠抢食未熟的板栗。树上的毛桃、山杏、还没掉毛就被我们抢吃一空。山下的桐籽、木子、橡子在那时都成了我们用来换钱的道具。当更多的人将这些树木当作猎物时,当更多的水果被人抢摘一空时,我们就走向了悬崖、峭壁。我们终于在最危险的地方觅得了一丛一丛红红的状如玻璃球的山楂,于是敢于冒险的孩子就吃到了这种甜里带酸的美食。难忘那个时代,我们的足迹几乎遍及家乡山野的角角落落;任何一种可以填饱肚子的野果都被我们采摘过……默默无语的山野敞开它宽阔的胸怀,深情地拥抱、亲吻每一个饥饿的孩子,用自己甘甜的乳汁拯救了成百上千可怜而不屈的灵魂!
三、河流
故乡的地貌大多是两山之间出现一块冲击平原,平原之间夹一条河。河不宽,非到阴历八九月间不出现张狂、泼悍的恣态。它微波细浪,娴静、羞涩犹如我故乡的少女。它平静地向南流淌,从宋玉的家乡宜城穿过,然后悄悄融入汉水。其实,你若稍用了细心,就会发现它的步伐居然也是匆忙的。它像一个精神抖擞的竞走运动员,用一种匀速向前行走。那河流似乎是没有什么源头的。有人说发源于河南的淅川,有人说发源于陕西商州南部,也有人说,这河并没有什么源头,水就是从那大山的肌体里渗出的,是莽莽群山的汗液和漫山遍野茂密的树叶上滚落的露珠汇聚而成的。那河像一条绿色缎带,逶迤而来,飘然远逝。那水总是清澈见底,游鱼、虾蟹、水草、细石历历在目。
故乡的河流速缓慢,不利于行驶大船;但凡有拐弯处便形成天然深潭。浅的,一两丈;深的,三四丈。碧水至此,似乎在作短暂的休息:它们聚在一起,喘气、沉吟、欢歌;兴致来了,就手拉手,来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旋涡滚动着欢聚的喜悦,浪花飞扬着醉人的笑语。这样的水域是鱼的天堂,于是很多鱼种就在此栖息,尤其是汉江鲤鱼、长江草鱼、花鲢及野生的黑鱼、鲶鱼、长白条喜欢在这里安家落户。于是故乡的大人、小孩都身怀捕鱼的绝技。有人曾将秸秫帘子放到河边,手持一根竹竿击水,不要一顿饭的功夫,那帘子上便落下四五十斤白条子。如果肯吃苦,夜间到河里“压白”,一晚上可捕得几百斤杂鱼。冬季到了,若想吃鱼,就下到浅滩处,用那“母猪袋子”捞鱼,虽不及夏秋时节,但绝不会无功而返……
还需提及的是,故乡自古有崇尚读书良好风气。一到农闲季节,就有人坐到河边石埠或草间,手不释卷,或低吟或朗诵……河两岸就成了天然的读书场地。尤其在晨曦破晓的时候,总能听到河两岸朗朗的读书声。循着这声音望去,你便可觅见三三两两的顶着白色太阳帽的垂钓者或戴着草帽的撑船撒网的渔人。一群白鸭在戏水,一行白鹭飞上天,几个少年在游泳,两头小牛在撒欢……小河两岸,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田野。水稻正饮水灌浆,玉米在风里红须,芝麻忙着开花,棉花的枝头挂满新蕾。家乡的人就在这孕育丰收、等待收获的季节里,欣然地走到河边、跳到河里,去尽情地享受那份舒适与惬意,为着秋收的鏖战作着精神的储备……
我的故乡啊!我已离开你多年了,在那人生路上踽踽而行。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的灵魂总往故乡飞去;无数次梦到自己总偎依在故乡的怀抱里,将自己的笑声和泪滴洒向那丑陋的村落、沉寂的山林、秀美的河流、丰饶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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