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又上了一堂奥秘人体的实习课。
※ ※ ※
医生把一种像浆糊似的黏液涂在妈妈光溜溜的肚子上,然后用个什么东西磨那浆糊。荧光幕上出现模糊的影子。医生在量胎儿头的尺寸。
“石医师,您看得出是男是女吗?”妈妈问。
医生笑笑,有点奸诈的样子,说:
“我只看得出是个婴儿,看得出他没有两个头、六只脚。至于是男是女——您一定得知道吗?”妈妈无所谓地摇摇头。
“对嘛!”石医师把超音波关掉,“人对这个世界已经掠取无度,您不觉得保留一点天机、一点对自然的惊讶,比较美好吗?”妈妈有点诧异地、仔细端详着这个名气很大的德国医生;他显然向来不告诉产妇胎儿的性别。石医师大约有五十岁,一头鬈曲的黑发下有一双特别柔和的眼睛。
“不要忘记吃每天的维他命……”医生一边嘱咐,一边记录检查结果。
“石医师,”妈妈突兀地插话,“您为人堕胎吗?”
医生愣了——下,摇头.“不,绝不。”
“为什么?”妈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我爱生!我只负责把生命迎接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不切断任何生命。”石医师回答得很干脆。“那么,”妈妈迟疑地问,“我产后,您是否肯为我结扎呢?”
医生柔和的眼睛笑着,“如果您绝对坚持的话,我当然会做,但是,亲爱的安德烈斯的妈妈,我会花整个下午的时间试图说服您不要结扎——”“为什么?我只要两个孩子。生了老二之后,我就三十八岁了,年龄也不小了。为什么不结扎?”妈妈真的诧异了。她回忆起美国人办的台安医院,在怀安安时,护士就例行公事似地问她产后要不要顺便结扎。
“因为,”石医师好整以暇地说,“结扎是无法挽回的。您想想看,人生无常,万一孩子出了事,您若想再生,结扎了就不可能了,那多可惜!您可以吃避孕药,或者装避孕装置,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男人结扎,因为男人结扎,不但手术简单,而且随时可以挽回……”
“像您这样的女性,”石医师正视着妈妈,“为什么不多生几个?”
妈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我我——我已经三十八岁了——”
“三十八岁算什么!”医生很诚恳地说着,“您有能力抚养孩子,您有时间和智慧培养孩子……您这样的妇女不多生几个孩子,谁该生呢?”“唉!”石医师似笑非笑地继续说,“你们这些解放了的女性最难缠!”
“您自己有几个孩子?”妈妈不服气地问。
医生笑笑:“五个!”
“哦——”妈妈没有声音了。
※ ※ ※
一个阳光懒懒的下午,妈妈和几个三姑六婆在艾瑞卡家中喝咖啡。艾瑞卡的儿子已经读研究生了,周末回家来,像圣诞老公公驮着一大袋脏衣服,丢给妈妈洗。有写不出来的专题报告,艾瑞卡就到邻居家去为儿子求救——邻居中反正有的是经济学博士、心理学博士、医学博士、文学博士。
“要男人去结扎?”艾瑞卡差点打翻了咖啡,“当年我不能吃药,因为我对药物过敏,然后装了避孕环,**又不断地发炎,只好哀求我丈夫去结扎——你想他肯吗?”
三姑六婆全瞪大了眼睛,齐声问:“不肯?”
艾瑞卡摇摇头:“他宁可砍头!”
海蒂也摇摇头:“我那一位也不肯。”
苏珊勇敢地下结论:
“男人对自己缺乏信心,他必须依赖‘那个’东西来肯定自己。”
三姑六婆喝口咖啡,心有所感地点点头。
※ ※ ※
在当天的晚餐桌上,妈妈对爸爸特别殷勤,不但给爸爸准备了白葡萄酒和大虾,而且禁止安安爬在爸爸肩头吃饭。吃过饭,爸爸正要推开椅子起身,被妈妈一把按住,她很严肃地说:
“你坐下。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什么事?”爸爸脸色也变了。他一看妈妈表情就知道有什么灾祸要降临。他坐下。
妈妈小心地把石医师的话重述一遍,然后开始早就准备了一下午的说辞:“所以最理想的办法,是男人去结扎……”爸爸脸色舒缓过来,说:“好,我去嘛!”
“男人结扎手术非常简单,几分钟就好,又不痛苦——”妈妈继续背诵。
“好嘛,我去结扎嘛!”
“而且,结扎并不影响男人的能力,你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有信心的男人——”
妈妈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爸爸,“你刚刚说什么?”
爸爸耸耸肩:“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去结扎嘛!怎么这么罗嗦。”
他推开椅子,到客厅去找儿子玩。客厅响起父子俩追打的笑声。
妈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渐行渐远
一个无聊的下午,安安说,妈妈,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
妈妈说,好,你是个婴儿的时候,吃奶像打仗一样,小小两个巴掌,紧紧抓着妈妈的**,嘴巴拼命地吸奶,好像整个人悬在**上,怕一松手就要掉到海里去了。不到一分钟,就把奶吸得光光的,再去抢另外一只奶……
那个时候,你一天到晚黏在妈妈胸上。
后来呢?
后来,你会爬了,妈妈在哪个房间,你就爬到哪个房间,像只小狗。妈妈一离开你的视线,你就哭。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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