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权力和财富支配的空间争夺战,演变为一场激烈的全民战争。房价,不由自主地挂在人们嘴边。等待拆迁,或加入击鼓传花游戏,人们生活的重心就在那里。
房子成为黄金,大地堆满了金灿灿的黄金饰品后,天地为之变色。大地不再透气,我们的视域被小鸽笼塞满,来自远方的风,怪异而妖媚。
北京通往郊区的道路两边种满乌压压的房子,郁郁葱葱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天空被肆意分割,田地荒芜。不断隆起的钢筋水泥怪物,让城市简化为超市、会所、咖啡屋、网吧、小区和办公楼,一个目的性明确,无闲情逸致空间的居住地,人们沦落为孤独的居住者。每个人都在特定的空间活动,一体感荡然无存。我们陷入深深的自爱,城市里的其他人与我们无关:我们是同一棵树上的叶子,但绝不是同伴和兄弟。除了有用的那些关系,世界与我无关。
街道、大院成片消失,城市完成了陌生化的进程。人们解除了所有的约束,成为真正的原子碎片,以恣肆的方式孤独而喧嚣地生存着。
记忆被抹掉。日日新的城市和我们正在拧断最后一丝关系。
遍地种植的黄金般的房子,印证的正是劳动贬值的现实。放卫星式的阿拉伯数字飙升,是对劳动的唾弃和嘲弄。也许,用不了多久,一块面包就会卖到一百块钱。在豪宅之外,贫民窟将以蟑螂的速度繁殖并且最终包围它们。
侥幸寄身的奢华豪宅,也只是一个空间,而非家园。那不是家乡,那些大树只是安慰失去土地的浪子的装饰。你可以在温室里种蔬菜,但院子里的树属于物业,你可以看,但它们的修剪与你无关。你与土地的关系是,永远隔着一层嚼不烂的混凝土。你脚踩草皮,但你踩不到地上,那草皮是铺在来路不明的混合土上的。
最便宜的三千万,贵的一亿。开动想象力,我也想不出奢侈生活离自己有那么远。思念织女的牛郎要渡过星河,才能一了夙愿。我即使把自己的双腿扳成N个180度,也到不了彼岸。
大理石堆砌,从各地挖来的树木罗列四周,他们怯怯地环伺主人,春风吹起,僵硬的身子极不习惯摇摆,他们知道这不是自己扎根的土地。一颗平凡的树木,被树探看中,就永远结束了自在生活,成为富人俯瞰的风景。五十年树龄的元宝枫、六十年树龄的内蒙古栎树,统统被系上“产自黄河中下游”的标牌。时间积聚的能量和沧桑感,齐刷刷排在方寸之间,给人浓烈的不真实的感觉。这不是真的。你有能力调集林木入宫,可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树木感到他原来就在这里,他的身体语言表达着自己本能的抗拒。
跨进颐和园东门外别墅区的我们,也是怯生生的,在一个虚假的时空中失重。
一墙之隔,外面停靠着公交车,对面是低矮的神秘部门的粉色小楼。成排移植的高树,围拢了一个封闭的天空。几十栋超级别墅,藏在深处。他们好像挂在架子上的玩物,极不自信地低下脑袋。大树将他们与尘世隔开,他们从窗户偷窥整个春天。
一连串流光溢彩的屋子,展示出一种奇怪的生活图景。主人被作为盆景移植进来。或许,设计师要揭示这样一个主题:成功的人生都是如此乏味,千篇一律。
开发商所能想象的就是这样一种完美的生活。
大的缺点显而易见,空洞。要把这么大的空间堆满,绝非一时之功。屋子大而主人小。一个成功人士待在这般硕大的空间里,心里不免会泛起一丝凉意。几个参观者还发现了一个缺点,那就是,从空旷的主卧到阔大的卫生间,竟然有近二十米之遥,如果主人不幸拉肚子,他能否把屎夹这么长时间真不是一个伪问题。
富人如何成为贵族?物的泛滥。为富人盖房的人想象力如此。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更是精神的象征,可以散发出生命的气息与滋味。越来越格式化的建筑与城市,限制了活生生的灵魂,在既定的格局里,能自由飞翔的灵魂也飞不了多高。
大而空洞,正是这个时代的特征。遵循某种宏大叙事原则的建筑,已经绞杀了民族的活力,躲在鸽子窝里的无数个体,被巨大的阴影淹没了。无宗教意识的建筑物,自身晋级为大地和人类的膜拜物。如果有上帝,他老人家一定藏在那些东西里面窃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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