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培拉的七月,是北半球的夏季 ,而我在陌生的南半球上度过了三年,一个人,静静的,除了那个偶尔还会痛的红疤,我几乎快忘记我是如何在这里浑浑噩噩,行尸走肉的。 清晨第一缕阳关洒上我的眼皮,强烈的亮光让我不由自主睁开眼,我听见海上不远处的船只的汽笛声。我随意穿上一件雪纺长袖,打开窗户,不远处的太平洋就尽收眼底 。我喜欢海,所以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海港附近找这所小小的房子,我住在二楼,以便可以每天眺望蔚蓝的海与天空 我拿起桌上的花洒,为窗台外开得正欢的小向日葵洒一些水。周末总是闲暇的,闲暇得让人不禁想起远在北半球的亲人。 “ 嘿,你洒到我了。” 一个声音焦躁地从下面响来,我顺势向楼下望去,他是一个很漂亮的亚洲人,穿着单薄的长衬衫,口中的牙膏泛出白花。 我笑了笑,放下花洒,用英语说道:“ 不好意思。”不想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毅然走进房间。 洗漱完毕,吃完早餐,我拿起放在床头的《傲慢与偏见》往图书馆出发,我来这里进修的是世界文学,家里人常说我学的根本不能赚钱,可我还是傲慢地学了,我也用我热爱的文字出版了一些书,然后才有钱逃到堪培拉。 我来到一家不是特别有名气的图书馆,不过这正是我所喜欢的环境,至少不会有人打扰,即使有人也不会被打扰。馆长是一个上了年纪,只有几根白发的老男人Bob,他见到我非常高兴,说道:“ Karora,这么久就看完了吗?” 因为我经常来这里借书,所以馆长也成了我在这里的一个朋友,我点点头,“ 很有嚼味。” 和Bob聊了几句后,我就进去了,徜徉在书海里,我一时之间不知该看什么书了,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有一点点焦躁,然后肚子微微生疼。 这时,一本《阴谋和爱情》降临在我的眼前,好奇之下,我打开翻了翻,它的内容并不是太吸引我,不过就是一对出生入死的恋人最后也逃不过宿命,以悲剧收场。 揉揉太阳穴,这时我才发现已到傍晚了,肚子微微瘪起来。告别图书馆,我买了一些面包就回家了,前两天被餐馆炒了,所以现在生活有点窘困。 我抱着长长的纸袋正摸索钥匙,一个身影突然立在我的旁边。我转头,手上的动作不禁停止,心如被重击一般,早已不知往哪里跳动。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我以前交往了七年的恋人钟简, 他面目冷淡,但藏不住眼底快要爆发的情绪。我有些无奈,终于还是找来了。 我打开门走进去,他也跟着进来,我从厨房里出来,见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前。 沉默已经不能再让我忍受,我问道:“ 什么时候来的?” “ 今天早上到的。”他的声音依然没变,这不禁有点激发我的愤怒。 “ 有住的了吗?” “ 嗯。” “ ……” 我已经彻底无语了,如果换作旁人,我想她一定会感动有一个男人会对她这么深情,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会找到她。可是,我一点也不感动,甚至有一点排斥他这的这般深情。我是一个追求灵魂自由的人,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过来。可是三年前,他以自杀的方式强迫我与他结婚,这多么可笑。我认为一旦一个人走进婚姻的世界,好比给自己上了一套枷锁,我想要的不是过早要这个小小的世界,我想要的不过是让灵魂自由,做我想做的,所以我故作冷血,悄然来到这里。 只是,我真的想不到他是这么固执,我以为三年足以让一个人对一段感情变得冷漠。我知道,我是一个比他还要固执的人。 后来,和他聊聊几句,两人终究压不住各自的怒火, 互相爆发。是的,我很生气,生气他对我的不离不弃,纠缠不已。 他眼里布满血丝,紧紧抓住我的双手,将我压在床上,我不喜欢这样的行为,但也无计可施。 “ 羽熙,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说完,他毫无预兆地向我吻来,天生的洁癖让我不顾一切的躲闪,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折磨你的不是我,是你的固执。”可见,他没有听进我的话,咬上我的嘴唇,很痛,似乎把一切的怨气都倾泻在这个吻上。 世界刚安静两秒,一股强大的拉力将 钟简从我身上拉开,身体如释重负。拉开他的是今天早上那个亚洲人,他重重地将拳头挥在钟简脸上,愤愤地说:“ 真不是个男人,你等着,我这就报警。”说着掏出手机拨号。 情急之下我夺来他的手机,并拉起他逃离这个房间。说真的,我很感谢他能来救我,但我也不希望钟简被警察带走。 没有方向,头脑混乱不清,糊里糊涂中,我带他来到一片沙滩上,潮水被风带上岸来,然后又退回去。堪培拉的冬季不是很冷,可我的心情很冷,我不禁颤抖起来。 “ 你没事吧?”他说的是汉语,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我面朝大海,沉默地摇摇头。 “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啊?”他继续追问。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随便答了句:“ 前男友。” 他不再说什么,可能以为我在伤心吧,其实不然,我是在想这一次应该逃到哪里,学校的课还没有完,证书还没有拿到,更何况我很喜欢这里。 “ 我叫欧梓晨,你呢?” 我漫不经心,随口道:“ 梁羽熙。” 后来,我和欧梓晨随意到夜市吃了一些东西 ,然后再次来到图书馆。在这Bob也许是我唯一有困难可以找的朋友,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情况,他有些吃惊,拍拍我的肩膀,说:“ 《阴谋与爱情》有这样一句话:强迫只会让两个相爱的人越走越远。”我不语,无言以对。 Bob帮我招呼欧梓晨离开后,便带我来到一处小小的别墅前,这是Bob的家,一只白色的泰迪狗见我们下车来便冲过来嗅了嗅,然后Bob抱起它,如抱起一个孩子一般。 后来几天里,我都在Bob的家住着,家里除了Bob还有他年迈六旬的太太Jane,他们对我都很好,听说他们以前也有一个女儿,可后来坐游艇游玩,游艇沉没了,她也长眠在太平洋里了。 欧梓晨也每天来找我,我们有时和Jane在院里喝下午茶,有时他带我前往沙滩散心,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可不好意思推辞。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回到我的房子,打开房门,里面还残留那晚争吵的痕迹。正收拾行李时,电话突然响了。 踌躇地接起电话,“ 小熙……”妈妈的声音响起来。 许久的思念和突如其来的惊喜化作一滴眼泪掉出眼眶,我抽泣,“ 嗯,妈妈。” “ 回来吧,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不要再逃了。”妈妈哀求道。 此时我的心被揪成一团废纸,折烂不堪,“ 好,我一放假就回去。” 挂断电话,整理一下情绪,然后又把衣物放回衣柜,突然之间明白,逃跑已不是最有效的方法,是时候面对了。 我在一家餐馆当上服务员,只有繁忙才不会让我想起那些烦人的事。奇怪的是,钟简也没有来找过我了,这反而让我隐隐不安。 让我意外的是,欧梓晨也进到这家餐馆当起了服务员 ,意外终归意外,在异国他乡,有一个本国人相互照应也挺好的。 一个学期快过去了,我和欧梓晨如往常一般下了班就一起回家,海风吹起,令我格外心情开朗。 没有想到的是,钟简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路灯下,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在思索该怎么办时,他就已经冲上来抓住我往前走。 不久,我被他带到一个欧梓晨看不见的地方。 我在等他说话。酝酿许久,他终于开口,“ 羽熙,我错了。”像一个孩子一样。 我无奈地笑了一声,他永远这样,固执地说对不起,又固执地束缚我,固执地纠缠我。我还是说出以前总是对他说的话:“ 你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好吗?” “ 羽熙,我真的错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允许,但是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的哀求让我更加觉得他很恶心。 “ 钟简,你不要这么固执地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行吗?更不要强迫我再爱你了,我对你没有爱情了,自从你自杀的那一刻起,我不会爱上一个用自杀来强迫我去爱他的人,如今 你这样来求我,我只会更加铁心,你固执,我比你更固执。”一瞬间,我说出了所有的心声。 他怔住,目光深邃,柔和。 生怕自己在他那可悲的眼睛里沦陷,我狠心转身,不留一丝希望,意外,他并没有追上来。 心里悄然勾起一丝丝多年不见的情感。 几天后,学校的教授说有一所日本的私立学校点名邀请我前往他们那里进行一个演说,当然也会给我一个相当丰厚的演说费。正徘徊时,教授对我说:“ karora,这可是提升你人气的机会,你总不会让你的书只在中国的市场吧?” 最后我答应了这场演说,因为我很需要钱,很需要实现梦想。 临走之前,欧梓晨递了一场演唱会的门票给我, 在堪培拉的游乐场有一场大型演唱会,说实在我对闹嚷的人群不太感兴趣,但又考虑到他帮我这么多,也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游乐场里人山人海,炫动的彩灯闪亮在夜空,舞动的音乐振动这一片乐土。欧梓晨走在前面,猝不及防地被他牵起右手,我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很奇怪,我并没有挣扎开来。 我们找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似乎有些激动,向我介绍:“ 第一个出场的是sia。”我开始好奇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刚来澳大利亚就能买到演唱会的门票,英语那么流利,虽然在餐馆当服务员但还有充足的钱做一些娱乐活动。 舞台上的歌手在放声歌唱,台下的粉丝歇斯底里呼喊自己偶像的名字,相对其他人我和欧梓晨比较安静。 演唱会开到一半,我实在坚持不了,对欧梓晨说:“ 我先走了,有点不舒服,抱歉。”不等他的双眼从舞台游离开来,我急切地逃出现场。 场地外面只有寥寥几人,不过足够让我放松了,这时,我的手被抓起,我立刻回头,之间欧梓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身后。 “ 你怎么了?不喜欢看演唱会吗?”他关切地问。 我不在意他的问题,而是在意他总是牵我的手,我稍微挣扎一下,可无济于事,我微怒:“ 欧先生,勉强来说我们算是朋友,你总牵着我的手不好吧?” 他惊愕,眼神有些迷离,安静几秒,又是一个毫无预兆,他躬身向前,单薄的嘴唇轻轻覆盖在我的唇上,似蜻蜓点水般,没有钟简那般带有炙热的干渴。i 我用力甩臂,但他的手指与我的手指紧紧相扣,我的固执第一次被坚定的眼神所打败。我只好镇定下来,向他说:“ 欧先生,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误会的地方实在抱歉,请你收回你对我的感情吧。” “ 收不回来了。”声音掺杂一丝沧桑。 一个用力,我被他揽入怀里,淡淡的香草味袭上来,只听他在耳边呢喃:“ 你这个偷心贼,我已经要不回来了。” 不禁颤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原来他对我好的一切是他对我有感情,我苦笑,亏我写着别人的故事,却弄不懂我自己的爱情。 我固执地想要从他怀里挣开,一次次的挣扎,演唱会继续切换歌曲。最终,他渐渐放开了我,来不及说再见,我已经狂奔出游乐场,似逃亡的遇难者。 一夜混乱,所有的往事在脑海里回放一遍。 第二天,我匆匆整理行装,打算不惊动任何人。今日堪培拉有一点冷,出现常年不见的零下的温度。 提着行李走下楼来,欧梓晨早已在外等候,或是没有进去过。我鼓起勇气走下去,走到他面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 昨天晚上,很抱歉。”轻描淡写了一句。 我笑了笑,“ 再见。”不想再有任何的逗留。 在飞机上沉睡四个小时后,我提出其行李走出机场,不一会就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几个人写在一个大大的白板上。看见这么多的黄种人,这才让我感受到踩在北半球土地上的真实感,此时我很想说:北半球,好久不见。 在他们带领下,我被带到早已为我准备好的酒店。整顿好之后,跟随他们到学校参观了一遍。学校的校长说本来演说准备在明天早上,但学校机构出了问题,可能要推迟一个月。也就是说我还要在这里逗留一个月,当然所有吃住的费用是他们出,本来还想赶紧回国,但手头有些紧,也就只好乖乖地等待我的演说费了。 这里的夏季很干爽,那些回忆也暂时被封存起来。 无聊之中,我翩然来到一座古老的神社,这里的空气格外 清新,不顾他人异样的眼光,大胆地敞开胸怀,深深吸一口气。迈着轻巧的步划踏入神社。 这时一个老者穿着和服向我走来,慈眉善目,他说:“ 有缘人,要不要求缘?” 看他年纪这么大,我也不好拒绝,笑了笑,然后跟他买了一个铜铃。 带着相机,一边走路一边拍摄,天气却闷热得不行,神社的后院宁静得如一潭死水。这时,地动山摇,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事物都在坍塌。地震?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经历这样可怕的灾难,恍惚之间,跌跌撞撞地想要逃离这里。此时,一个巨大的物体重重地倒下,将我压倒。 等我醒来的时候,世界一片昏暗,背后的物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沉重腐朽的木香云绕在我的周围,左腿在翻滚着一阵阵的疼痛,听不见外面一点声音,难道我就要这样消失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了吗?想来真可笑,逃离爱情,却逃到死神的怀抱。 不清楚饥饿已经让我昏迷有苏醒了多少次,外面似乎下过一场雨,水滴沿着缝隙潺潺流进来,我伸头用嘴接住那雨水,泥沙伴着雨水艰难地涌进我的喉咙。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就算吃着泥沙也要坚守。 又一次醒来,我看见蓝色的天花板,还有酥软的床,正欣喜之中,左腿剧烈的疼痛让我一下子跌回现实,四周依旧是昏黑的天地。我绝望地紧紧把脸贴在土地上,也许死是一个最好的解脱。 “ 梁羽熙!”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立刻抬头聚精会神,本以为是幻听,可那个呼唤我的声音如阳光一般照亮四周,我没听错,喊我的人是欧梓晨,是他来了。 多天的饥饿和失血早已让我疲惫不堪,老天似乎和我开了一个很坏的玩笑,因为我几乎喊不出声音了。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那么温暖,那么让我有一种想拥抱的感觉,梓晨,我在这里。眼泪夺眶而出,这次我真的怕死,我还牵挂着许许多多的人。 “ 欧梓晨,我在这里!”我用进最后的力气呼喊。 很庆幸,他听见我的呼救声,踏着慌乱的脚步奔跑过来,“ 羽熙,你忍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我听得出已被他掩藏得很好的颤抖。 “ 你听见我说话吗?”欧梓晨一直在问。 我气若游离,迷迷糊糊地答:“ 嗯。”搬动废墟的声音噼里啪啦,我也在坚持最后一口气。 兴许他是怕我就这样沉睡下去,他不断地和我说话,他说:“ 梁羽熙,其实我是一家日化公司总裁的儿子,我也和你一样,都是逃避婚姻才去的堪培拉,很庆幸我能够认识你……一听说这里有地震我就来了,想确认你有没有事,还好我在这里找到你,你听得见吗?” “ 我在听。”语气越来越虚,身上的负重感越来越轻,最后压在我背上的一根柱子生生被他挪开之后,我终于放心地笑起来。 他将我紧紧涌入怀抱,双臂用力环绕,我感受到他的颤抖。 “ 羽熙,不要拒绝我了好吗?”他在乞求,像失去一个非常珍贵的东西一般。 我点头,“ 嗯。” 对于他这几个月的陪伴我很感动,可能是在平淡的陪伴下,他就已经渐渐走入我的心。刚才对于死亡的恐惧,我知道我在牵挂着谁,爸爸,妈妈,还有他。 蔚蓝的天空重新洗刷了我的视线,这一次,我不会再逃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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