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沅江岸边是故乡 女儿自出生落地就按照中国人千百年的习俗, 姓氏、籍贯都随了夫君,成了湖南常德人氏,而常德这个千百次提及的故乡,之于生长在秦地的我们也只能算是一个地理名词罢了,由于1957年早殁的父亲是湖南常德人氏的缘由,才将子子孙孙们的目光不断牵引到了湖南常德这座颇有历史渊源的小城。 听母亲讲:父亲陈贵修青年时期就离家读书,金陵女大毕业的母亲与清华大学经济系毕业的父亲解放前夕分别从海外回归祖国,在上海相识相恋建立了幸福甜蜜的小家庭,1952年在新中国支援大西北的号召下,父母怀抱着呀呀学语的幼儿,畅想着骑骆驼看“大漠落日圆”的浪漫情怀,告别洋楼别墅的大上海,来到了马路不平、电灯不明的大西北。父亲立刻投身到了百废待兴的西北金融业,由于水土不服而染病,在上海公干时不幸英年早逝。但与他短暂生命有过际遇的人们还会提起他的才华横溢、温文尔雅。常德老家是一个随着父亲早年远行而去堙没在历史尘埃中久远的过去,2005年八旬的母亲过世之后,只有沉睡在父母老相册上那些泛黄的场景和不能言说的影像中,我们还能读到风华正茂的父母亲们定格了的青春岁月。湖南之于我们是一个遗失了的故乡,常德更是一个亲情散失,无法找寻深埋心底时时隐隐作响的“故乡老家”。但历史和血脉之源却在冥冥之中执着地牵拉着,不肯停歇,源远流长…… 在一个初夏舒爽的午后,一连串的手机鸣叫,唤醒了沉睡半个多世纪的旷世乡情,“我是大姐,我找小小”,我诧异:夫君家清一色的“光葫芦”兄弟,何来大姐?“我姓陈,湖南常德的”,茫然中,大脑急遽搜索着,“我是辞修大伯的女儿侃利大姐姐”,我想起了老相册中那张大姐姐带着幼年的夫君在西安照相馆的老照片,那是唯一一张我们所知的与湖南老家有牵连的照片,是半个世纪前父亲过世后,大姐姐随部队的大姐夫转防到了秦地时奉大伯之命找到幼年的夫君拍摄的,当时还商议着将陈家的骨血带回老家的事,被母亲坚拒后,大姐随姐夫转防异地后,从此就中断了通往老家的所有联系。 大姐来了,从湖南常德老家辗转反侧找到我们,已是漫漫人生近60年的光阴,两鬓斑白的我们,围坐在老相册前,那些沉睡的老照片上不能言语的影像在大姐的一一指认下,一个个地活泛了起来,有少年时期的父亲在长沙闹学潮的影像、那张穿着小花裙子的小姑娘就是父亲考上从北京迁徙昆明路过长沙的清华大学,临行时买给侄女大姐姐的、还有父亲随校离家时登上沅江码头渡轮时叔伯们送行时的身影…… 我们全家在大姐姐的牵引下,相隔50余年重返了父亲的故里。 在沅江环绕的常德小城,曾经是家园的静寂雨巷中似乎闪过了父亲身着长衫,撑着油纸伞匆匆求学的身影。看着从湘西浩浩荡荡流向湘江的沅江水,想起了凤凰城浪游时在沈从文老先生故居买下的传记中,沈老也是乘着装满桐油、山货的木帆船顺着沅江一路走来,在商贾云集的常德码头,走向自己的人生之路,而今所幸还保留了一座渡船码头,方便常德市民的往来交通,站在烟雨迷蒙的沅江码头,学子的父亲,在抗战的烽火硝烟中也是在此从容地登上了驶向未来人生的帆船乘风破浪而去…… 登上一元一张船票的机动渡轮上,感受到了半个世纪前青年学子的父亲离乡前的惆怅满怀和一腔壮志。 二、 彩云之南母亲的家 2006年在秦地家中的一个初夏傍晚,远在北京朋友的电话提醒我们观看中央台10频道“探索﹒发现”栏目,正在播出的《白药史话》的故事,将我们牵引到了彩云之南母亲的家乡。 镜头中小舅舅慢言细语讲诉着白药与曾氏家族的前世今生,蜚声海内外的云南白药史册上外公曾泽生极其创办的“公生大药房”被烙上浓墨重彩之笔。镜头推出了曾氏家族在海埂别墅前外公题写的“望云岛”牌匾下的合影,青春年少的母亲曾清华年正穿越历史的尘埃笑靥如花地向我们走来,耳边又想起了母亲关于白药和海埂的喃喃细语:碧绿的海埂滇池被叫做“草海”,波光荡漾中的衍衍美草在清澈见底的浅浪中柔媚的恣意招摇,堤埂上精挑细研的各色“白药”药材在纯净如洗的阳光中凉晒、炮制…… 日寇铁蹄踏破朗朗乾坤、隆隆炮响,炸碎了母亲风清云白的童话世界,炮火狼烟的昆明,是母亲记忆链条中最黑暗的生命段落, 抗战时期,昆明做为抗战的大后方,集聚了大量后撤的机关院校和军队,开辟了二战史上闻名于世的东南亚抗战物质运输生命线,为中国抗击日寇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赫赫有名飞虎队与日寇长空鏖战,将碧波万顷的滇池上空染成无数个血色黄昏,日寇轰炸过后,整个昆明城,狼烟四起,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母亲新婚的二婶和时任抗战军队将领的二哥青春浪漫的如花生命陨灭在了日寇的炮火中,就读于“武汉大学”的三哥,在日本鬼子对武汉军民的狂轰滥炸中,亦不幸殒命。国仇家恨激起了曾泽生老人用“白药”为抗战贡献力量的决心,母亲说:“轰炸中负伤的军民急剧增加,而对硬伤的治疗,云南白药有着神奇疗效,需求量极大。海埂制药基地的灯火日夜不停,紧急生产出5万瓶白药,送到了出征的抗日将士手中,慰伤疗痛,鼓舞士气”。曾祖的抗日壮举,轰动云南各界,受到抗日军民交口称赞。蒋介石和薛岳派了陈姓秘书长带着一个军乐队,敲锣打鼓,给公生大药房赠送两块彩缎装饰的金色黑字大牌匾,挂在公生大药房,上书“良药功深”蒋中正赠、“军中至宝”薛岳赠,用以奖掖曾祖的抗日壮举,被载入了抗战的历史史册。 我们曾随同母亲回云南省亲,曾氏传人的小舅舅带领我们穿过西山龙门,来到“小石林”曾氏家族墓地,拜谒了创造白药神话的伟大先人曾泽生外公,不远处并立着殒命在日寇炮火中的哥、嫂们的墓碑,暮然回首,漫云飞渡下的滇池烟波浩渺,绵延宛转的海埂堤岸隐隐可见,经历百年风云沧桑的家园——望云岛与这里正演绎着一场绵绵无绝期的相互深情嘱望…… 三、亲情在历史的天空下会聚 而今适逢抗日战争胜利70年到来之际,我们又一次回到了彩云之南母亲的家乡,一步一回头地重温着母亲讲诉的充满历史传奇故事。电视上播映过的西南联大的历史片段叩动了我的记忆闸门:“西南联大是与抗日战争相始终的战时大学,在国难当头的特殊历史条件下,清华、北大、南开三校之精英,辗转长沙,云集西南重镇——昆明,为国家培养了大批的知名学者,和众多建国需要的杰出人才”。 历史竟如此的机缘巧合,将长沙读书的父亲和创造云南白药的曾氏家族的母亲串联在硝烟弥漫的历史天空下。 我们查访到了坐落在一二一大街上的云南师范学院。校园里静谧安详、书声朗朗,在园区一隅,我们看到70年前就矗立在彩云之下冯友兰先生题写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黑色校牌的门楣,书法遒劲、沧桑悲壮,穿行之下的莘莘学子们阳光健硕,欢声笑语。悠然间,时空倒流,眼前幻化出了布衣长衫的父亲们为点燃爱国、民主、科学之火光,唤起民族复兴之希望,为抗击日寇挽救国家之危亡而奔走呼号“刚毅坚卓”的身影,眼前横陈着一间红墙草顶的简陋教室里,虽书桌依旧,只是人去屋空,但讲台上“弦歌不辍,文化长存“的乐谱正唱响着悲壮激昂的抗日校歌,眼前走过的每一场景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思绪回落到父母老相册上连大姐姐都无法甄别的数十张老照片,不正是70年前的在校学生陈贵修父亲拍下的联大校舍吗! 我们前行的脚步轻轻挪动,或许正踏上了当年联大学子的父亲们奔赴抗日前线的步履匆匆的足印,伫立在联大学子投笔从戎名录的纪念碑前,长长的英名中能有几人魂归故里,不远处的“一二﹒一 ”学生爱国运动“四烈士墓”以及为争民主、和平现身的李公朴、闻一多先生衣冠冢间糅杂陈,合二为一,站在这厚重的历史天空下,是你们这些中华民族的热血男儿自觉地秉承着中国着知识分子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情怀,中华民族才会生生不息从远古走向未来…… 步入展览馆内,丰富详实的历史文物、资料令我们目不暇接,心潮澎拜。我们沉浸在70年前沉重的历史风云中,细细浏览,解读着厚重史。 突然,我的目光被眼前的一帧照片所吸引,“清华经济系46年的合影”后排右一不正是当年的联大学子——父亲陈贵修!他正穿越70年的历史烽烟,向我们静静地微笑着,我们感喟着:与青年时期英姿勃勃的父亲不期而遇竟流经了如此漫长的岁月,我们相互瞩目着挥手作别。 不经意间,几步之遥的墙面上陈列的一张孙毓堂、凤子与闻一多等四人合照跳进我的眼眸,思绪穿越到上世纪80年代初,家中收到了北京大学寄来的关于参加八宝山孙先生葬礼的唁电,母亲讲诉了国家一级研究员的孙毓堂姑爹的前世今生。遥想70年前在长云漫卷的昆明街头,学子的父亲和身为联大教授的姑爹,还有那奔走呼号的一二一街头宣传队员的母亲,或许他们有过迎面相遇,互致问候的人生际遇,之后又各自匆匆前行在人生路上,直到40年代在上海相识相恋,成为了我们的父母亲。70年后的今天,窗外阳光普照,鸟语花香,馆内空气凝滞、静谧,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流逝,我们这些血脉子孙竟不期而遇在这浓情厚重的历史展览馆的天空下。 终于走完了父亲母亲的人生之路,一一解读了父母老影集上那些不能言语的人和事,搁笔释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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