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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在森林里,学会做一棵树。
倘若我是那一棵树,我便要想方没法逃离森林,就像一个孩子逃离课堂,就像一个异类逃离法则。法则是共同的,“共同”是连阳光都透不进的森林,我们都在“共同”的梦中变成一棵树,靠根部肥沃的腐殖质,而不是明亮的阳光与丰沛的雨露养育。
“共同”能凭借群体的力量抵御风雨、抗拒曝寒,但一棵树是无法逃离森林的,除非它被砍倒。
想象不是悲哀的,只有现实才让人悲哀。教科书一再批判“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其实现实的最大的悲剧是--只见森林,不见树木。
森林里充满了迷失。
森林里的某棵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它以为藉此躲过了斧头,不料却陷入法则的深渊。这件事让生命有所觉悟:它永远是卑贱的。
高 手
早几天才打败几个高手,今天便被一高手打败。他一进球室,我就知道是个高手。比我高一个头,壮得像牛犊;只是也和我一样,戴着眼镜。他读了研究生,看上去蛮斯文的。他装作低调地和我们一一握手,但他在和我握手的时候仿佛是告诉我:“我非打败你不可!”我想反抗一下,不成,他已经松开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桔黄色的球。我只好站到球台的另一边。几天前,我就站在这里打败了好几个高手。我不知道他们算不算高手,我只知道他们自己说是高手;我不知道我算不算高手,我只知道有人称我是高手。我也不知道站在对面的这位算不算高手,但我隐隐感到,这是一位高手。
高手过招,勇者胜。我想打得勇猛一些,但对面过来的球常常需要脑筋急转弯,我常常转不过来。许多同事都在为我加油,我明白,我要输了。因为,我平日赢的时候,同事们从不加油,他们谈笑风生,看着我的对手着急的样子。现在看来是我显出着急的样子了,加油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主动上去和对方握手,他依然装作很低调地笑着。胜利者总是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我大概也用这种姿态折磨过别人。这是具有某种德性的人所具有的惯性,我们是一类,只是我球技不如他。
失败有时真让人感到亲切。我的同事们都围了上来,问寒问暖。
车厢里的拥挤
节日的壮观场面之一便是火车车厢里的拥挤。乍一看去,没有人坐着,因为站着的人把座位上的人全遮掩了;再一看去,车厢里挂满活生生的人头,他们的身躯与身躯互相抵销了。然而,人们在拥挤中依然享受着生活的乐趣,虽然手脚很困难,但嘴巴和心灵都是悠闲的,被迫的身体接触带来了欢畅的内心交流。许多人都为自己得到的意外收获而高兴,朋友是意外的,信息是意外的,生意是意外的,连这一厢拥挤和悠闲都是意外的。大家叹道:“这么挤,天啦!”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表明,他们好像在赶一趟闹市,而不是承受一份旅途的劳顿。
我的座位旁边站着一对年轻男女,女的靠着座位后背,男的伫立在走廊中间;女的斜倚,男的直挺。周围那么热闹,但他们还是从中挣出一份从容与别致,谈得很有兴味。他们几乎无所不谈,读书,炒股,旅游,上网……时间在一旁专注地倾听,它是这节车厢里最安静的乘客。
我怕那位女青年站久了太辛苦,想和她轮着坐。几次请她,都被她谢绝了。她大概是怕自己一坐下来,便会中断和男青年的谈话,因为那样距离将大大拉开,一坐一站也使谈话不在同一层面上进行。还有一个原因,也许是更重要的,她怕我取代她的话语权,而让她沦陷于喧嚣与寂寞里。
三个小时后,火车在某个城市车站停住,女青年要下车了。他们互道珍重,欣然而别。奇怪的是,在他们不曾间断的谈话中,我从未听见他们打听对方的姓名,也没有留下各自的电话号码,而他们显然素昧平生。
他们分别了。不知怎的,我都为他们的“疏忽”感到淡淡的遗憾;或许他们觉得,那根本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对于整个旅途的充实与快乐而言。
心 思
我竖在时间之流中。
内心的浪花拍打着我,青春的堤岸已经快流失了,唯有一缕心思连系着。那种叫回忆的东西绿了又黄,尤其碰上雨季,常常自己不知不觉便成了那冰凉的一滴。
生活的霉味将我们推入岁月深处。心思总是潮乎乎、湿漉漉、沉甸甸的,就像春寒,谁也不喜欢,但谁也无法回避,便用厚厚的毛衣来抵御。因而,我在心思外面穿上节日的盛装,我尽量让自己快乐起来,用物欲去对抗精神的贪婪。我就这样获得了温暖的阳光,以及这个季节的格外垂青。
虽然,我走不到很远的地方;但我就在肠胃旁边,或肝脏附近散散步,唱唱歌,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生活,我感到自己又进入了青春期,在迷茫中涌动着痛快和欢悦。
我什么都不想。我就是流动的时间。其实,我一动也不动。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谁说的屁话?
活该早死! 这个失去了活力的干瘪的家伙,一门心思花在上帝身上。他竟然没认出来,上帝就是那个经常在肠胃旁边或肝脏附近散步、唱歌的,刚进入青春期的老人。
我倾诉着沉默。在时间的河里随波逐流。
我突然忆起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顷刻没入水中。
在沉没的瞬间,我还来得及脱下那一身节日的盛装,用力扔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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