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赵客漫胡缨,吴钩霜雪明
兵乱。不知是谁与谁之间的战争,不知是因为什么的战争,在这春禊的宁静的夜晚,忽然席卷了洛阳城西。身披铠甲的士卒成百上千地涌进狭窄的巷子里,仿佛爆发的山洪突然卷进城郭,一瞬间激起惊涛骇浪。士卒后面是按剑的骑兵,再后面,四匹遍覆银铠的骏马拉着一辆雄伟的战车疾驰。腥风血雨中,车顶暗红的旌旗烈烈翻滚不休。
“阿璪……”虎儿这句话刚刚出口,卫璪已经一把抓住他手中的缰绳,拨转马头,用尽全力一鞭子抽在马上。两人都没来得及说话,白马吃痛受惊,早已扬起四蹄,向着来路狂奔而去。这一带是洛阳城最繁华之地,深街小巷,道路弯曲纵横。虎儿和卫璪的马刚拐进一条巷子里,猛见得前面火光亮如白昼,兵甲林立,他们急转马头,夺路而走,却见对面涌来的兵士已挡住了去路。
剑出鞘的声音、刀剁在人骨头上的声音、垂死的惨叫声、冲锋的呐喊声、混杂在马蹄声、擂鼓声里,离他们越来越近。暗夜中辨不清这些声音的来源,它们同时响在耳边,听来格外地微妙真切。虎儿和卫璪被堵在一条巷子里,前后都是他们刚刚逃离的战场。正在走投无路之时,忽见不远处一家小小的店面,木门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脑袋半伸了出来,迅速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卫璪眼尖,跳下马来,不顾一切地奔到那扇门前。乱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他不敢大声喊叫,只是小声地、急切地捶打着木板,一遍遍地道:“开门,开门,求求你,我们只是路过这里……”
木门被死死地插上了臼,许久不见半点动静。
虎儿却始终没有敲门。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那家素不相识的店主人是不会为他们冒险的。他在卫璪求救的时候,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这条街道——几户人家,一条笔直的石子路,没有任何可以藏身之处。那扇破败的门板,像块墓碑一样,默默立在生死的交界线上。
现在,军官们的吆喝声都已能听得见了。卫璪的敲门声变得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急促。
火把还没有过来,四周一片漆黑,灾难像一个潜伏在暗夜里的猛兽,他们几乎能感到它的呼吸,知道它就在左近,就是看不到它的身影。忽然,门里传来一个女子絮絮的声音:“好像是两个少年人,不像官兵的样子。”紧接一个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作死么?管这种闲事?”一阵大响过后,只听“嘭”地一声,仿佛什么家具被抵在了门上。
卫璪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过身来的一瞬,眼睛里满是惶恐和绝望。可是,当虎儿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已完全镇定了下来。
“别慌,别慌。”他轻声地、快速地重复着,像在安抚虎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伸手将弟弟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虎儿的白马走了过来,低下头温柔地蹭着主人的脸颊,似乎在催他骑上来。这是舅舅送给他的束发礼物。因为他小时候那次被马拖着飞驰的经历,武子在自己收藏的所有骏马中,挑了最温驯有灵性的一匹送与他。
雪白的骏马全身没有一丝杂毛。这是大宛进贡入宫的名种,脚力绝佳,然而虎儿却给她取了个名字——“半里”。平时他唯一骑她的机会就是从自己家走到乐广家,来回只有半里地。现在,他伸出一根手指,像往常一样刮了刮半里的头顶。半里便把整个脑袋都送进了他的怀里。
虎儿抱住半里的脖子,脸埋在她深密柔软的鬃毛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闭着眼睛静静地道:“阿璪,都怪我。你本来不想去洛河的。”
就在这一刹那,火光窜入了他们栖身的街道。半里忽然受惊,挣脱虎儿的双臂,人立而起,长声嘶鸣。于此同时,一队骁骑兵已驰到了他们跟前。跳跃的火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只听到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都被带得震动起来。下一刻,虎儿觉得衣领一紧,身子被拽出了好远,一阵浓烟立刻呛得他泪水长流。勉强睁开眼睛,却见硕大的火把贴在自己的脸上,噼噼啪啪爆裂地燃烧着。手持火把的军士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虎儿顾不上回答,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想看卫璪在哪儿,拼命挣扎着转头张望,终于看见哥哥被两个兵卒拉扯着立在自己身旁。他悬在嗓子眼里的心刚刚放下了一点,却听头顶一个响亮的声音道:“怎么这么啰嗦!此地是禁军必经之地,却还问是什么人?格杀勿论,别耽搁时间!”
那声音是从骑兵队伍当中簇拥着的一辆战车里传出的,虎儿觉得这声音有一丁点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前在哪里听过。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两个军士已应了一声:“是!”,他猛地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人紧紧抓住,扭到了身后,紧接着膝弯处一阵剧痛,膝盖“咚”地一声狠狠撞在了地上。
“我们不是禁军,我们是太傅阁的祭酒。”卫璪大声道。可这话并没有让他们的处境有所好转。兵卒们得了那个命令后,不再关心他们的身份,只想快些了结他们的性命。虎儿眼见一个着铠甲的军官“唰”地抽出佩刀,一步步朝卫璪走了过去。他惶急到了极点,心知此时无论是哀求还是讲理都没有用,一个念头忽然闪电般地窜进了脑海里,无暇细想,便向着那辆战车脱口而出喊道:“淮南王殿下!”
“且慢。”
生杀予夺的声音终于在此时响了起来。随即战车外厚厚的帷幔揭开一角,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幔子后面露了出来。虎儿看见那张脸,忽然长出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这战车里的神秘将军,正是武子的好友,淮南王司马允。赵王和孙秀忌惮他常年屯兵于京城,对他深加排挤,孙秀更是伪造了一份诏书,斥责他不放弃兵权来就虚职,威胁说,若他再推辞就要治罪于他。淮南王早已看出了赵王的不臣之心,便总是称病不上朝,一面在家中密养剑客死士,以备不时之须。今晚,那份伪造的圣旨被孙秀差亲信传到了淮南王的府中。血气方刚的淮南王接过诏书,一眼认出了孙秀的字迹,勃然大怒之下,挥剑立斩奉诏的令史,率府中的七百武士径往相府来取赵王的首级。
淮南王坐在车中,乍听到虎儿的呼喊,愣了一下。斩使的事情发生在半个时辰之前,奇袭刚刚开始,他没想到禁军里的两个兵卒竟会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待得揭开帷幔,看到摔倒在地的少年,忽然觉得好生眼熟。他快步下车,一把将虎儿扶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两眼,诧异道:“你莫不是武子的小外甥卫玠?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又指着卫璪道:“他是谁?”
“他是我哥哥。”虎儿勉强答了这句,就觉得头晕目眩。极端的恐惧和惊骇此时才显现了出来,他咬着嘴唇,半天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全身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淮南王早已亲手将卫璪扶了起来,拍拍他笑道:“你就是阿璪?武子时常跟我说起你。差一点酿成大错,让你们受惊了。”
卫璪没有回答,快步抢过来扶住虎儿,低声道:“你没事吧?”见虎儿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他这才转过身,拉着虎儿向淮南王从容跪下道:“参见殿下。”
淮南王没想到这少年经过如此惊吓,竟仍然方寸不乱、进退有度,自己倒被搞得十分过意不去,忙双手将他们搀起,微笑道:“快别这样!我与你们的舅舅是故交,今日让你们受惊了,往后若有重逢之时,还要向骁骑将军好好谢罪呢。”说到这里,他的面上犹自带着笑容,语调却忽地肃然起来,抬头注目远处,一字字地道:“赵王和孙秀狼狈为奸,竟至公然伪造圣旨,逼人太甚。孤今日奉天命征讨老贼,事成,则为社稷除害,匡复晋室,建万世功名;事不成,则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虎儿心知他所指的事情。刚刚在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他之所以能猜出车中的人就是淮南王,不光是因为在数年前见过他几面、听过他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自看了乐广给他的那封诏书之后,淮南王的事情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隐忧。他觉得,这个手握深兵重权、爱和舅舅围猎豪饮的王爷绝非逆来顺受之人。乍见今晚的兵乱,虎儿的心底其实早已猜到,乱兵必来自淮南王府无疑了。
但见火光之下,年轻的淮南王一身豪气,言语间带着万夫莫当的勇毅。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两个奇怪的人走了上来。这两人都未着铠甲,蓝衫乌帻,腰间悬着七尺长剑。他们不像士兵,更像传说中的侠士。
“任先生、胡先生,寡人将这两位小公子托付于你们,万望先生送他们回到兰陵郡公府,护得他们一路周全。”淮南王一揖到地,向两个剑客毕恭毕敬地道。
这两人对淮南王的长揖坦然受之,却沉吟着没有回答。
“使不得,王爷!”就在这时,蓝衫剑客身后的一名校尉忽然越众而前,大声道:“王爷,此刻敌众我寡,正是急需用人之时。更何况这两位剑客是您的亲随。此战凶险万分,若遣走他们,王爷置自身安危于何地?”
“放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淮南王回头一声断喝,那校尉不由往后连退了几步。淮南王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脸色稍缓,喟然叹道:“刘校尉,你也知道此地凶险万分。堂堂七尺丈夫,若不能让故人之子平安脱险,就算能活过今晚,复有何面目去见骁骑将军?”
“王爷保重。在下肝脑涂地,必尽全力不辱使命。”两个剑客听到这里已拿定了主意,再不多说什么,向淮南王微一抱拳,纵身跃到了马上。
“二位请从西北边的角门走。”淮南王翻身跃上了一匹高大的紫骝马,拔剑出鞘,勒马回身,仗剑朗声道:“赵王篡权、孙秀矫诏。如今信使已斩,咱们再无回头之路。不愿屈膝就戮、束手待毙者,随我来!”
将旗之下,数百武士群情激奋。淮南王身先士卒,一众军马紧随在他的身后,带着连天的火光,向东南方的相国府疾驰而去。
“请公子上马。不管发生什么事,务必紧随我们两人身边。”一个剑客目送淮南王的兵马绝尘而去,回过头来向卫璪和虎儿淡淡地道。
虎儿骑在半里的背上,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鬃毛。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命运,已同这匹马绑在一起了。“但愿你不止能跑半里。”他忽然俯下身一笑,对着半里的耳朵轻声道。
“阿虎,有时候我真佩服你。”卫璪侧过头来,冲他眨了眨眼睛,“你现在竟还能笑得出来。”
随着一声响亮的马鞭,四匹马在黑夜中飞驰起来。两个蓝衫人一左一右,将卫璪和虎儿夹在中间。起初,他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险情。大批汇聚在东集的禁军已被淮南王的兵马吸引,纷纷朝相府涌去,西北的集市露出一大片空当。然而驰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两个蓝衫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前方浓黑的街道尽头,仿佛有杂沓的黑影闪现。他们又驰了一会儿,虎儿和卫璪这才开始看清,那些影子是密密麻麻的禁军,从文华殿的侧门涌出,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街道笔直,毫无退路,这里是闯出东集的必经之地。
蓝衫的剑客不但不迟疑,反而快马加鞭,好似离了弦的箭矢,对着一望无际的禁军阵营冲了过去。虎儿和卫璪只得催马跟在他们身边,心中涌上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
马的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他们犹在提心吊胆之时,身下的马已闯入了禁军之中。数百禁卫军有一半在宫门外面,一半还在宫门之内,正在列队整装,忽然被四匹风也似的快马冲散了阵列,一片大乱之中,两个蓝衫人长剑在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坐在马上斩杀步兵,有如剖瓜切菜一般,开出一条笔直的血路。虎儿和卫璪几乎看不清身在何处,唯有竭尽全力紧随着两个蓝衫的剑客。马下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
忽然,虎儿觉得马蹄下一传来阵异样的感觉,低头一看,半里的脚下竟踩着一个犹在挣扎的兵卒。那人并没有穿铠甲,手中也早没了兵刃,双手抱头,在马蹄下哀号翻滚。一只火把落在他身边不远处,他那疼得扭曲的面目被照得异常清晰,甚至连眉心中的一颗小痣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刻,半里的四蹄乱踏,一下下尽皆落在了那人的头上、脸上。虎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抽搐,急忙闭上眼睛,却已“哇”地一声大吐了出来。
就在虎儿低头的这一刹那,忽觉得面上一阵凉意。耳听得“叮”的一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柄青锋森然横在眼前几寸处,生生架开了地上的兵卒戳来的长矛。然而这一下停顿是致命的,先前被冲散了的禁军潮水般地涌了上来,瞬间便成合围之势。西北的角门只在数十步外,但他们的去路已被死死堵住了。
两个蓝衫的剑客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忽然扬起金鞭,当先纵马而出。“跟紧他!”另一个人向卫璪和虎儿大吼道。
现在,真正的厮杀才刚刚开始。禁军的火把已经排列有序了,一片烈焰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驰在前面的蓝衣人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马蹄过处,削落人头如风卷败叶一般。他的砍法残忍至极,往往一剑从人的脖颈斜劈至腰间,挑起半边尸体在空中一转,向冲上来的众人掷去。
虎儿此时早已忘记了所有的害怕恶心,头脑里一片空白,耳边不断有又细又冷的“嘶嘶”之声,也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人血喷溅的声音。卫璪与他并肩而驰,却已看出这开道的剑客是在有意杀人立威。果然,没过多久,蜂拥而至的禁卫军到了离他们的马几丈远处,一个个畏首畏尾,逡巡不敢上前。
然而禁军人数不下数百,无伦他们如何左冲右突,竭尽全力只能保证兵卒近不得虎儿和卫璪的马前,想要冲出重围,却是难上加难。前面的蓝衫人忽然快马加鞭,虎儿和卫璪所幸乘的是万里挑一的名马,否则以他的骑术,两人根本无法再跟得上他。
蓝衫人的忽然剑法一变:不再像开始那样大开大合、削劈砍剁,而是全用疾刺。靠近他马蹄的兵卒,如潮水般一片片地倒下,虎儿和卫璪却根本看不清他们是怎么中剑的。四人都知道,拖得越久,脱身的可能就越小。蓝衫剑客焦急起来,不顾一切地往角门的方向冲去,凡当道者,尽皆披靡。数百禁军被两个剑客的神勇所摄,一时间竟奈何他们不得;而他们也无论如何冲不出重围,像绝望的困兽一般,做着最后的拼搏。
远处渐渐地有马蹄声传来——这是从皇宫另一侧驰来的轻骑兵赶来支援了。四个人心里都明白,骑兵一到,他们便彻底完了。两个剑客犹可能浴血突围出去,但虎儿和卫璪却无论如何绝无活下来的可能。然而那两个蓝衫人一前一后,毫无弃他们而去之意,忽然勒马站定了下来。
“受人之托,死人之事。”前面的蓝衫人仰天长叹,转身向卫璪和虎儿道,“我二人无能,辜负淮南王所托,累两位公子至此!”说着他打马来到虎儿的身旁,用衣带轻轻拂去剑身上的血迹,挺剑斜指着地下的众人,傲然道:“还有谁想上来?”
先前围住他们的禁军此时已死伤过半,忽见他们立住,积威之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以身缨锋。
骑兵的马蹄踏起滚滚烟尘,眼看就要驰到。经过方才的一番恶战,谁也无暇注意,天边泛起了曙光。围困在层层禁军中的四人,心里都十分清楚,他们恐怕再也看不到初升的旭日了。
突然,青色的曙光中,一骑从天边绝尘而来。马上的人青衫束发,衣带飞扬,后发先至,不见他怎么催鞭,却已把一众骑兵远远甩在了身后。白马眨眼间驰入了禁军的围场,马上的人长剑胜雪,青衫如霜。从虎儿和卫璪站立之处看去,那一点青衣早已被层层金色的铠甲包围,望不见他潇洒的身姿,只看到血珠四溅,一望无际的禁卫军队伍,瞬间如洪水下的千里堤坝,在他们的眼前轰然坍塌。
一袭飞舞的青衫在这洪流之中倏忽突现,青衫人的身后是一条敞开的道路,直通往东集的出口。赶来救援的骑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因为快得实在不可思议,犹自催马追赶,毫无办法。
这青衫的来客以青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目光清明俊朗,丝毫不像身在沙场中人的眼睛,更不像一个单骑令数百禁卫军望风披靡的剑客的眼睛。只见他一手牵住虎儿的缰绳,另一只手拉过卫璪的马,转身向淮南王的两个剑客道:“任先生、胡先生,请随我来。”
他说着一马当先,拉着卫璪和虎儿的坐骑,向角门疾驰而去。刚出东集,迎面已遭遇了赶到的轻骑兵。青衫人一松手,虎儿和卫璪的骑术跟他相差太远,立刻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身后,而淮南王的两个剑客紧随其后,正好把虎儿和卫璪夹在了中间。
任风和胡至一生纵横江湖,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术。青衫人手中的长剑如虹,挥洒之间,气魄足以令天地为之色变、令鬼神为之动容。然而他的剑术又不光雄伟磅礴——他仗剑驰骋于尘土飞扬的骑兵阵之中,仿佛庖丁的利刃悠游于牛的骨骼间。这当今天子最最得意的御林军骑兵队,在他一人面前,就有如庞大笨重的牛在庖丁面前一般,一任宰割,片刻间纷纷瓦解。
任风在虎儿和卫璪的身侧,胡至断后。骑兵的队伍已被冲散,青衫人忽然双臂一长,拉住两个少年的马缰绳一带,急转方向朝左侧冲出。任风长剑挥舞,砍倒了几匹追上来的战马,忽然一回头,见胡至已落下数丈,满身是血,被一众骑兵围在了中间。
“快走,我留下断后!”胡至朝他大喊了一声。
任风纵马未停。他知道,这青衫的剑客此时需要自己。若只有他一人在前,就无法保证两个年轻的公子不被身后的追兵所伤。可是他的一刻心却已沉了下去。骏马如飞,他再回头的时候,胡至的身影已看不见了。
四个人来到卫府附近时,一轮旭日正缓缓东升。晨雾从白色甬道边的春草中飘起,在柔软的阳光里弥散蒸腾。战乱没有扫过这里,这里跟东集相隔仅仅数十里,却一个是地狱,一个是天堂。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两位小公子保重。咱们就此别过。”任风忽然向身边的三人抱拳一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
“他要去哪儿?”卫璪还未来得及说一句道谢的话,便望着那蓝衫的背影消失在了白色的晨雾之中,一时间怅然若失。
“回去。”青衣人淡淡地道。
“回去?回到东集去?”虎儿和卫璪想起东集的腥风血雨,异口同声惊诧地问。
“不错。他要回到东集的战场,报淮南王的知遇之恩。”青衫人坐在白马上,眼望着远处,目光中尽是萧索之意,“更何况,任风与胡至是生死之交,任风不会扔下胡至独活的。”
一阵春风拂过,一轮旭日初升,新的一天降临。四周林子里的乳燕新莺刚刚睡醒,又开始了它们不知忧愁的鸣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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