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家”。那是一座房子吗?是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吗?又或者仅仅是那个多少路多少号的的地址?大概它根本不是这些东西的加法总和。
人的成长就是一路离家的过程。十几年的求学途中,我买了离镇的、离市的、离省的车票,我和“家”之间的线越扯越远,有时甚至于感觉不到了。事实上,在童年结束之后,“家”似乎在渐渐沦为一个印象中的概念,而我仅靠关于它的记忆存活。 前几天我才刚从家里回到学校,但我现在想家了。实际上我在家里的时候就想家了,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了它很久很久。这是我恍惚之间发现的。也许一切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人都还在,房子也还在,地址也不过差了一条马路,除此之外不还是原来那个家吗?但是我觉得很陌生,潜意识中的动荡不安告诉这不是我家,我只是客居,客居而已。 一条两三米宽的水泥马路隔开了现在的家和以前的家,也隔开了如今和过往。原本的格子木窗换成了左右移动的铝合金窗户,那被水浸透得彻底、把漆掉成斑驳模样的木门,也全变成了牢固不破的铁齿铜牙。小时候的盛夏夜间经常有雷雨天气,闪电时不时在墙上晃出惊雷的预兆,随即就是震天破地的声响。泼在地上的雨水大得来不及退下而从门的缝隙中流进来,我们一家人就挤在那木门后的房间。我们与暴风雨,与狂怒强悍的自然仅仅只有一墙之隔。我恐惧地缩进被单里小心祈祷着,害怕它真将一切都毁掉——这不值一提的旧房,连同我们粉尘一般的身躯。闪电像蛇一样钻进来,雷声震动着我的心脏,我无法安睡。在这狂风暴雨之夜,我隐约感受到一种风雨飘摇的意味,好像乘着一撇狂狼中的破敝小舟,被命运肆意抛掷、摇荡着。可以慰籍的是,我们一家人都在这小舟上紧紧相拥,相互依靠,以往所有的裂痕都在这样的夜晚消弭,好似虽无力但也坚强地对抗着不容悖逆的自然。 小时候我很贪玩,又不敢从正门跑出去,就偷偷地溜到后屋走那条泥巴路。后门的世界很寂静,所有的人都在前门热闹鲜活着,而房子的背面,常常是紧闭着的门,青绿的苔藓,悠闲的鸡鸭,静静的池塘,兀自开着的鲜亮的橙红色花卉,风吹着发出簌簌声的秀竹林。早上我从这里出来,晚上又回到这里。我和月亮一起奔跑,同与夜色一起降临的蝙蝠追逐着,回到那个亮着暖光的地方。离家近了,近了,隐约听见里面的人声…… 阳台的内壁上还有当年我小弟写下的稚嫩的粉笔笔迹,语法不通的话叫我现在看了都想发笑。当时他也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呀。我想接着到晒台上去,可是那里盖了好大一个棚,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以前我们可以翻过水泥栅栏,一直到这排房屋最边上的人家那里去。光着脚跑、跳,我们从来不嫌弃泥土,因为总还有洗干净的时候。这种最直接的接触更能让我有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知道自己真真切切地在这世上活着。 约摸九岁的时候我就不太在家里住了,因为我要在外面读书。九岁那年我与家被血淋淋地割断,宣告正式开始了我的告别之旅。明明从我有记忆开始到九岁之间的这段时间在我整个生命中并不算十分长,但我常常有一种错觉,误认为那就是我的前半生,误以为昨天就是九岁那天。 我们已经不住在旧房子里了,现在它全由爷爷奶奶管辖。有时候我妈叫我去那边拿什么东西,她会说“去你婆婆家里拿一下……”,那不再是我家了。里面已经经过他们的改造,一些熟悉的东西也扔了。加盖了大棚以后屋里的光线更加幽暗,空气中还有一种潮湿的味道。现在的它依然让我觉得亲切熟悉,但当我踏进屋去时,又感觉是到了别人的领地,一切要经过别人的许可才行。 这些年我租住了许多不同的地方,故乡也建了新房子,但我心之归属究竟在何处呢?现在还没有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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