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re do you come from?”
女人七嘴八舌地和安安说话,用英语。
这一回。安安真被搞糊涂了,他转头问妈妈,声音里充满困惑:
“妈妈,她们为什么跟我讲英语?”
女人吓一大跳,又尖叫一声:
“哇!他会说中文!是中国小孩吔!好厉害哦……”
有人还不死心,坚持用英语问:
“What's your name?”
现在安安镇定下来了,他说:
“阿姨,我不会讲英文,我只会讲德语。你会不会?”
※ ※ ※
桃园有条长长的街,街中间坐着个大庙,庙这边叫庙前,庙那边叫庙后。舅妈告诉做客人的妈妈,可以到庙前庙后去买些衣服给安安。安安若有所思地问:
“妈妈,为什么龙行叫我妈妈‘姑姑’,我叫他妈妈‘舅妈’?为什么他叫奶奶‘奶奶’,我叫奶奶‘外婆’?为什么叫龙行的爸爸‘舅舅’?为什么叫楚戈‘舅舅’,叫隐地‘叔叔’,那昨天那个大肚子的又变成‘伯伯’?为什么——”
“嘘——”妈妈气急败坏地打断安安的质问,努力转移他的注意:“计程车来了,我们先到庙后去。”庙后的衣服店可真多哪,一家接着一家,走道上都挤满了衣服,安安欣喜地在布堆里团团转,忽隐忽现的。“哎,阿玉啊,赶紧来看,这有一个洋娃娃!”看店的女孩大声招徕。妈妈一转身,发现安安已经在重重包围之中。有人摸他头发,有人牵他的手。“眼睛好漂亮!What's your name?”
妈妈来解围的时候,女孩子们恍然大悟地说:
“啊!原来是混血儿!”
现在妈妈也在重重包围中了:
“他爸爸是哪一国人?”
“你们住在哪里?”
“啊你们怎么会认识?在哪里认识的?”
“他爸爸漂不漂亮?几公分高?”
“为什么爸爸没有来?他在做什么事?”
“你们结婚多久了?要几个小孩子?”
“啊怎么小孩长得都不像你?”
胖胖的老板娘从里间出来,女孩子们让出一个空隙,老板娘说:
“这是你的囝仔?”
我点点头。她大声说:
“那怎么可能?这囝仔这么漂亮!”
※ ※ ※
走出小店,妈妈紧紧拉着安安小手,挥停了计程车。安安不高兴地抗议:
“我不要回家。舅妈说还有庙前,我还要去庙前的街呀!你也说要去的!”
“可爱的洋娃娃——”妈妈搂着扭来扭去的小小身体,长长叹了口气:
“妈妈受不了了!”
寻找幼稚园
五岁的表哥对三岁半的表弟说:
“那辆白色的警车给我!”
表弟不放手,急急地说:
“Nein,Nein,das gehort mir!”
“你已经玩很久了嘛!”表哥不高兴了。
“Du hast auch ein Auto。”表弟也不高兴了。
※ ※ ※
妈妈忍不住将报纸放下,仔细听起表兄弟俩的对白。这又是一个新发现:安安竟然和龙行说德语!为什么?他和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说国语呀!
这还是他们回到台湾的第一天。观察了两天之后,妈妈就恍然大悟了:在德国,安安每天上幼稚园。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小人儿都是说德语的;德语就是沙坑、秋千、小汽车、吵架的语言。龙行也是个小人儿,这个小人儿却说不一样的话,真是矛盾极了。刚下飞机的安安一下子扭转不过来。
※ ※ ※
有一天早上,妈妈一边帮安安梳头,一边说:
“今天带你去幼稚园看看。”
安安有点紧张:“是不是跟德国的幼稚园一样?”
“嗯——”做母亲的沉吟起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幼稚园年代了,虽然还记得破碎的儿歌词“排排坐、吃果果……”今天的孩子还“排排坐”吗?手牵着手,妈妈紧张地看着轰隆轰隆川流不息的车辆,找不到空隙过街去。她觉得头昏心跳,手掌出汗,在路边支撑了很久,却看见对面穿制服的一个小萝卜头若无其事地穿梭过街。她终于也过去了。
园长带妈妈去看小班。妈妈首先注意到房舍的结构是台湾典型的“教室”,正正方方的一个房间,开着正正方方的窗和门。“教室”的布置也是她在台湾长大过程中所熟悉的:前面挂着黑板,对着黑板的是一列一列整齐的桌椅。此刻,小小教室里坐着密密麻麻的人。老师站在前面,正在教孩子们认字。
“还是排排坐,四十年都没有变!”妈妈心里想着。在德国的幼稚园里,房间不像“教室”,倒像个家庭起居室。一个角落里是玩家家酒的地方,放着娃娃的床、衣柜、玩具厨房、小桌小椅。另一个角落里叠着厚厚的海绵垫,是聊天和翻滚的地方。右边的墙角下铺着一张地毯,玩积木造房子就在这张地毯上。左边的墙角下有一张矮胖的方桌,四周围着矮胖的小椅子,剪纸劳作就在这张桌上。其他还有几落桌椅,散置各处。
清晨七点半,幼稚园开门。零星几个小把戏就被爸爸或妈妈送来了。来得这么早,多半因为爸妈两人都得上班。陆陆续续的,孩子越来越多。安安通常九点才到,看他起得多迟。到九点半,大概所有的同学都到了,总共有廿个。
黑ICP备54866414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