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某种意义上可以将其看作是个体生命对于自我迷恋的一种表述。自恋,这个来源于古希腊神话的词语,这样一个关于一个叫那喀索斯的少年对水中自己的倒影,顾影自怜的故事,在今天,在整个社会,以及人类认识自我的意义上,都是那样的重要和别致。在中国人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也有着“镜花水月”这样关于“镜像”的某种特殊的成语存在。“猴子捞月”式的寓言故事,将此种虚幻的事物以一种轻松愉悦的方式呈现给大众。但是,尽管肉眼所看到镜中的自己(或者水中的月亮)是一个幻象,然而这个幻象对于认识真正的自己(看见真正的月亮)来说,却又那么重要。正是婴儿在以为镜中自己为真实自己到认识到镜中自己是自己的幻象这一过程当中,人对于自我的认识发生了转变。同时,人对于世界的认识也产生了变化。《情书》和《两生花》,一个日本导演和一个波兰导演,在相差并不是特别长的时间之内做出了两部人物设置如此相似的电影。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两个从未见面(或见面后又忽视)的女孩,都在经受着至亲(也许是自己)离去的痛苦。但是,如此相像的叙事结构中所包含着的,却并不是相似的情感。
一、“他者”即自我 如果我们简单地把《情书》看作是一个爱情故事的话,似乎有失偏颇。的确,他讲述的是爱情,但并非爱情本身,更重要的是爱情诞生之前的朦胧无意识,以及爱情逝去之后的感怀伤痛。渡边野子与藤井树(女),两个样貌一模一样,但性格迥然的同龄人。《两生花》中波兰的薇罗尼卡与法国的薇罗尼卡也是宛如一人。按照一般的电影叙事来说,这样的设定很大程度上能够给观众带来某种“奇观”式的吸引力。观众特别想要看到导演是如何处理两个人同时在一个画面当中的情况。然而岩井俊二和基耶斯洛夫斯基并没有做这样的炫技,仅仅只是让二人见了一面而已,之后两个人便都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在《情书》的情节设定中,藤井树(男)因为藤井树(女)和他一样的名字,因而某种无意识的喜欢便油然而生,后来藤井树(男)搬走之后,遇到了渡边野子并和她结了婚。而当藤井树(男)去世之后,渡边博子知道了有藤井树(女)这样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时,她不自然地产生了一种“失落感”——或许自己的丈夫是因为自己和初恋长得很像,而喜欢自己。从这个方面来说,渡边博子似乎成为了藤井树(女)的镜像替代品。然而在影片的后半部分我们会发现,博子和藤井树(女)之间似乎并不那么相像,甚至于说性格迥然不同。所以最后博子是放心的,藤井树(男)是爱她的。尤其是最后渡边博子朝着山的那一边呼喊藤井树(男),告诉他自己很好的时候,另一边的藤井树(女)也以这样的口吻在向已经逝去的藤井树(男)传达着那一句“你好吗?我很好”。 而在《两生花》之中,人物之间的身份是何其的相像。同样的薇罗尼卡,同样的妆容,同样的特点,同样的疾病与天籁之音。唯一的不同是,法国的薇罗尼卡并没有成为一个歌唱家。而当波兰的微罗尼卡死去时,法国的薇罗尼卡也如同失去了至亲一样陷入痛苦。 样貌的相同,在某些时候使得双方成为了各自的映照。同时,这样的巧合也使得在生活中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他者”在某些情感和心理中,相互重叠甚至相互替代。 二、当镜子破碎之后 当婴儿处于“自我异化”的过程时,他便能够分得清,镜中之像不是自己之身。笔者暂且将此刻称为镜子破碎的时刻。但是镜子破碎之后,仍然会有无数个镜子,而这些破碎的镜子仍然会再次显示出婴儿的样貌并且比之前的要更多。但这个“破镜时刻”让婴儿重新认识了自己。当波兰的薇罗妮卡去世时,便是镜中的幻象消失的时候。在此之前,导演实际上早就在无数次的镜像中(与父亲交谈时的玻璃反射,火车车窗的镜像,音乐教室后的镜子),暗示着薇罗妮卡是一个镜中幻象。幻象消失后,本体体认到了自我,法国的薇罗尼卡没有选择去当一名歌唱家,因为每一次的高歌都是以失去生命为代价的。然而法国的薇罗尼卡,仍然会不期然地去望向镜中之像,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那个演出木偶剧的男人。木偶的多个存在,某种意义上表达出薇罗妮卡的多重存在。到最后,法国的薇罗妮卡在看到那一张自己曾经照过的照片后,终于体认到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自己”。但是她已经死去了,而自己又要怎样去独自面对以后生活? 《情书》中,长焦镜头里,藤井树(女)和渡边博子巧妙地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时空中。然而或许是前者骑车的速度太快,博子没有看到她。当藤井树(女)掠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或者是心灵感应)从博子内心经过,她叫出了藤井树的名字。然而藤井树(女)回头张望,有意或无意地没有看的博子。此时的镜子开始破碎,下一个镜头里,博子已经乘飞机了回去,藤井树象征式的告别(其实是在抬头看房子)也在冥冥中诉说些什么。到了影片的后半部分,博子已经坦然地接受了藤井树作为自己丈夫的初恋的这一事实。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曾经她尝试着去体认丈夫不曾与他分享的那些记忆(藤井树(女)写的信)也都归还给了藤井树(女)。此时博子和藤井树(女)之间,显然不再是相互关联的,她们是两个彼此独立的个体。同样的,在此刻藤井树(女)回忆起了自己曾经已经深深遗忘的记忆——那个日落黄昏的大道上,把纸袋扣在自己头上的少年对自己的暗恋。同时,跟随这份记忆的,还有高山上的那个蜻蜓——因肺炎死去的父亲。 三、情到深处是离愁 前面我们说到,《情书》这部影片不能只是简单地看作是一个暗恋的故事,因为。影片中其他的关于生命、死亡以及人生的意义的描述,显然要比暗恋这一层表象要重要得多。然而,依托于一个爱情故事的外壳去阐释这些道理是再合适不过的。 同样是面对至亲的离去,博子为意外逝去的丈夫而心痛,少女藤井树为病死的父亲而痛哭。然而,藤井树(女)的父亲已经死去很多年,而博子的丈夫死去了两年。所以就目前而言的痛苦,博子是要大于藤井树的。而藤井树(女)一家对于父亲去世最为在意的,是藤井树母亲。此时我们明白了,导演对于离丧之人的痛苦,体现在了两个妻子的身上(博子和藤井树(女)的母亲)。于是这两个人再次成为了一组镜像,两个具有相通情感妻子的镜像。在经历了一次错误的信息抄录(抄错了藤井树的地址)以及一系列的书信往来之后,博子重新的认识了她的丈夫,也重新的审视了这份情感。她坦然地接受了丈夫的离去和新的情感的开启,向着山的那边大喊“你好吗?我很好”。同样的,另一边,爷爷用跑的方式将发高烧的藤井树(女)送到医院里,终于挽救了藤井树(女)的生命。一家人的矛盾或者说心结也终于打开。爷爷不用再背负着没有及时把儿子送到医院的自责的包袱,母亲原谅了爷爷,一家人可以更坚强地生活下去。 《两生花》里,带给人们的是另外一种绝望的痛苦,当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人或者说就是自己离去的时候,我们又该以怎样的情感来对待这件事呢?即使是一个颠倒的世界,镜像的世界,但那个人真真切切地离开了。犹如那些用不完的木偶一样,当一个死去之后便会有另一个接着登场,而他自己的意义又该如何在其中寻找,这是导演思考的问题。影片黄绿色的色调使得影片本身犹如一份陈年的报纸,同时,这也是一份萧瑟的祭奠。 作为神秘主义的信仰者,基耶斯洛夫斯基无数次在探索,所谓命运的洪流中,个体生存的方式。岩井俊二将青春的残酷和对生命与死亡的思考相互重合,去寻找解救痛苦之道。镜像的存在本身,就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探索生命的通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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