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当初上映时身边风评一般,无意间就搁下了。没想到因为最近梦见梅里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部片子,这才发现了遗漏了一个好大的宝藏。
不谈故事层面的东西,因为这不是导演想说的,里面的人物都是符号而已;而且这也不仅仅是一部所谓的迷影情怀片,尽管其中有不少戏仿段落,比如对攻壳机动队的挪用。 稍微了解一些机械人偶史的人不难看出,这是一部关于电影史的geek片。 作为一个automaton迷,如果知道当初由于卢米埃尔的拒绝,梅里爱是用自动人偶的原理独立发明了摄影机,一定会惊讶。我印象中电影史课上完全没说过这件事,一般教材里也只是提过他在剪辑和风格上的贡献。然而作为创造工具的摄影机才是最关键的事件啊。原来他是一个了不起的engineer,不仅仅是魔术师或艺术家。 梅里爱自己发明了摄影机战争曾把电影史划开两道巨大的口子,机械时代戛然而止,无数被人抛弃的“机械孤儿”被扔进博物馆或熔炼炉……人们忘记了机械文明才是源远流长的造梦原理,是一个永不停歇的时钟。电影里钟表的寓意和最后一个自动人偶镜头,不仅仅是在向梅里爱致敬,更是在回溯战前西方社会失落的灵光。 18-19世纪的欧洲,以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为机械理性代表,以法国大革命为人文启蒙精神的代表,所以雨果拥有法国父亲和英国母亲。显然他是一个高度象征化和隐喻化的人物——由于战争,英法文化的结晶成为了“孤儿”,而那个时代的浪漫主义精神也被抛入了垃圾堆,被后现代文化所嘲笑和抛弃,成为了廉价的“坎普”与“刻奇”。战争是西方迈向新文明的转折点,但也同时是与青涩时代告别的成人礼。 而导演显然怀着一种伤感的情绪描述着战前时代的脆弱易逝,就像那个摔坏了的机器人。因此,雨果独自在钟楼里修钟,最后被梅里爱收养,都只是某种寄托,是所谓“电影里才有的happy ending”(台词)。 梅里爱曾被人误以为死于一战,实际上他因为电影公司破产而在火车站卖玩具,泯然众人矣,确实是一段影史悲剧。因此《雨果》给了大家一场美好的安慰,让梅里爱最终回到了电影史与工业史相嵌的这块拼图上。导演用现代电影的魔术重溯了机械时代的幻梦。他的妻子也作为一个被铭记的缪斯,代表着默片时代所有无名的演员们。 只有了解早期电影工业对于西方文明的意义,才能明白影片为何选择了一个极为冷僻可又确实应该向大众普及的电影知识点。它看似讲了一个儿童故事,其内涵却并非对普通观众友好。抱着“看个故事”的心态去看的观众多半会落空。然而这也又是导演另一层寓意所在——故事并不是电影媒介的全部意义。梅里爱与卢米埃尔在艺术上分道扬镳,最终汇入不同的两片海洋。卢米埃尔对于现实空间的观察反映最终促成了电影作为讲故事的媒介,然而我们亦不应该忘记梅里爱的意义,他走向奇观、特效、戏剧化与艺术。如果没有梅里爱在胶片上的“游戏”,又怎会有后来雷内·克莱儿的《幕间休息》、爱森斯坦的杂耍蒙太奇以及各种各样复杂的电影语言? 梅里爱始终是“惊奇”与“梦幻”的代表,尽管在现代人看来有些浅薄,然而孩童式的探索正是一门艺术得以发轫成熟的萌芽状态。纪念这份天真,恰是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导演所想找回的某种初心。因此导演通过追溯梅里爱强调了电影作为综合媒介的独特价值,是与“再现一个好故事”不同的东西,一种只有小孩子才视若珍宝的东西——抓住片刻的梦幻,在奇观中尽情冒险。 这份初心也与自动人偶的历史合而为一。在没有计算机的时代,工匠发明这样仅供娱乐的人偶,一定需要某种沉醉其中的热情。历史上最成功的一台自动人偶也确实是写字人偶,由法国工匠发明,曾卖到全世界的皇室,乾隆收藏过一台。而摄影机也正是脱胎于那个机械遗产极度富饶的19世纪。 从电影史入手的故事难免要牺牲掉成熟的戏剧人物,让位于符号。但这也恰恰暗合梅里爱的风格——魔术师并非莎士比亚,他们只追求瞬间的效果。因此导演并不追求一个多么具有质感的故事(我们不会怀疑西科塞斯有这种能力),而是从形式上再现电影与魔术还没有彻底分离的启蒙阶段,从梅里爱身上折射出的一个时代的品味与嗜好。 而在此嗜好的外壳中,人与机器、灵魂与肉体、梦幻与现实这些非常古老的主题,依然被电影完整地容纳了。当自动人偶画下了梅里爱的剧照,签下他的名字,便意味着电影不再是孤儿,而是作为第七艺术诞生了。卢米埃尔觉得电影只是幻觉的把戏,很快会过时,而梅里爱却为它找到了父母,即机械与魔术。梅里爱“收养”了“电影”,成为了让电影回家的钥匙。 虽然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洗印厂倒闭、不再生产胶片,全部数字化的影像时代,但仍然有人记得电影作为工业所拥有的机械基因。雨果反复地提到自己的“孤独”,因此影片让他在机械人的梦境中永生,再也不会被孤独地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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