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时间本身作为限制的短片来说,故事逻辑的分量显然要让位于一些其他要素。但这样的让位明显不同于逻辑的缺失,而是将重在铺排的故事逻辑让位于情绪逻辑这样更加剧烈高效的逻辑形式。情绪逻辑更像是一串离散的不断涌现的印象,可能这也预示着下文的铺排方式。
《再见海象外公》给人带来的先入为主的印象就是关于告别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十多分钟的故事全发生在一家人去海边告别去世外公的事情。但别忘了行为往往是对当下的审视,尤其是告别这种有着决裂意味的行为,所以在往往在告别中对自身生命的体悟会更加强烈,《再见海象外公》讨巧的地方就是让体悟在死亡的催化下变得具象;片子很好地创设出了一个面对死亡的情境;在这个情境中我们可以看出对当前生活,甚至是当前存在状态的明显否定——在放弃考虑他人(不是指自私,相反,是放弃建立在关系上的厌恶)和琐事之后真正开始思索生命。但这部片子深刻的地方反而是在于这样的思索不是建立在对他人关系的抽离之上,而恰恰相反地建立在亲情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质关系上。这样的关系是对抽离的否定,外婆的怪异行为实际上是对外公存在的强提示——并不是外婆本身的形象是扁平的,她的包括把骨灰撒掉之内的一系列行为不仅是全片荒诞情节的基底和对片中代际关系的夸张概括,更是已逝外公登场的通道。外婆对海象外公几乎虔诚的纪念方式流露出的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怀念几乎也成了全片唯一稳定不变的情感支柱。还有一个很好的例证就是片中的男孩(在群像中甚至可以看作是主角)的行为:他本人一开始就代表了一种抽离——他并没有直接抱怨(或者根本没有理由抱怨),他也没有心不在焉,所以他的回避是一种主动的抽离,表现在行为上就是自己一个人偷偷爬到海边的山坡上。但是这样的回避行为直接导致了男孩在山坳里遇到了不停抽烟的海象外公——抽离行为直接被全片最强烈的在场否定了。 故事的高潮是几乎所有人物同时参与的高潮:这里的死亡不再是情境,而是一个正在发生的事件。最抽象的死亡是小儿子面对的,在海岸边出现的精灵般移动的骨灰(应该是骨灰)把他的泰迪熊卷走并将他一步步引向溺水。海洋作为母体的最初形态在这场荒诞的邂逅中与死亡直接等同,而在岸边还在为了家庭关系烦恼的母亲作为直接的母体直接参与了慌忙反应过来的解救——这里就是个对形而上观念的微妙讽刺,就算我们完全未发展的婴儿状态也早已离开最初的母体太远了;但换句话说,而今作为死亡概念的大海也早已与当下的存在拉开了距离(骨灰最终归向大海),人最初就处在蜘蛛网的中心,被各种各样的结构挂在环绕着的起始和结束之间;可告别与死亡太过相似以至于对泰迪熊的告别直接牵扯起死亡。 两姐妹面对的死亡也是寓言式的,美人鱼象征的身份否定与身份想象是对在场的强烈挑战;但挑战的代价是巨大的,可能地上疯长的令人窒息的水草就代表了家庭身份的强制性(这里的强制并不带有善恶,只不过在片中两姐妹的视角下可能是负面的)——平时完全可以被隐藏,但是一旦想要完全脱离,哪怕是在想象中也不可能。 男孩和海象外公间的故事无疑是故事高潮中最惊心动魄的一部分——海象外公不再是一个比喻而成了至少是男孩眼中的现实,但海象外公体态臃肿面目丑陋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动作,唯一能证明他可能存在的只有嘴上还在燃烧的烟蒂;外公面对男孩的拥抱表现出来的非人性几乎明示了告别和死亡的强制性。这里的外公与其说是作为存在而存在不如说是作为死亡而存在,死亡所带来的刻板印象已经外化成了丑陋的海象头颅长在了外公身上。所以与其说男孩是在与海象外公告别不如说是在和海象外公的死亡告别;这里的告别不是说男孩应该坦然接受海象外公的死亡,而恰恰是在告别中经历死亡进而站在死亡的边缘或者是反面。就像脚下的土地一下子崩塌,我们站立的地方成了一个概念的孤岛;在这样的孤岛上存在的概念是最最虚无的因为我们已经目睹了土地存在的消亡,同时死亡也是无比明确的因为塌陷代表的死亡勾勒了孤岛的轮廓。男孩就站在这样的孤岛上,可能这些死亡的沟壑可以被称作康德式的崇高,但是当下崇高感不再重要,唯一值得回味的只有能被称为优美的东西,也就是死亡面前的生命。但优美的不是生命的保全而是生命的凸显,在告别死亡之后生命以轻盈的方式显示出尊严——也就是莫大的悲伤,具体到片中就是没抽过烟的男孩捡起海象爷爷化成的烟蒂猛抽一口直到反胃咳嗽,这是对于男孩而言的“再见,海象外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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