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冬天,大来去了参谋集训队。打个背包,领一件新的军用皮大衣,在公路上
截了辆拉羊毛的老道奇车。他看见骑兵连一多半人都出来给他送行。默默地站在各
自的家门口。甚至包括那个总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的张满全。在讨论肖大来人党的支
部大会上,就是这个张满全,曾拼全力阻止来着。但骑兵连全体党员都在沉默中通
过了大来的人党申请。他们不愿得罪张满全。但又说不出大来任何一点不好。在骑
兵连,大来根本不说话。只干活儿。大来没想到,到他真要走时,张满全带着他那
一帮子人却又出来送他了。张满全私自给军用皮大衣换了个狐皮领子,又戴了个黑
毛小羊羔皮缝制的直筒无檐帽,脚上穿着一双新的大头鞋。不知道他哪来恁些新大
头鞋。大来总见他换着新鞋。几乎每天都在换。他是那样的与众不同,那样的忧郁,
阴沉。大来多瞟了他几眼。
参谋集训队在省城。肖天放让儿子得便去看看当年端实儿巷的小鸡屁眼儿院。
甚至还想让他去找找那个跟东货场离得不远的青年会礼堂。看看当年那位那旅长和
玉清住的房子。大来真去找了。他给爹回信说:“所有这些房子都还在。但我不能
肯定,它们还是不是您在这儿时的那副模样。我想大概跟人一样,它们也都老了吧
……”肖天放看了信,断肢的残端又疼了好些天。他想象不出,玉清老了会是一副
什么模样。偶尔想起她,她总还是那一副瘦弱清白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像水蛙一
样依恋人但是,他却能想象,在青年会礼堂遇到的那一对母女老了的模样。
到参谋集训队,才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根本不是集训,只是以“集训”的名
义,集中了两千名身强力壮的值班战士以防万一。那段日子,整个省城都乱了套。
经常有十万人聚集在省府大楼前的人民广场上,一起高声朗读语录,一起念刚发表
的套红标题的社论,一起辩论那十多条规定。一起来提出种种要求,指定某个省府
领导人公开作出回答。全省最大的“红五月”拖拉机厂已经停工。但十二座铸铁用
的冲天炉却依然整天在喷吐蓝色的大火,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轰响,震得省城上空的
云层越聚越厚,整天都有粉尘似的碎粒,纷纷扬扬地降落。所有的女人上街都只能
裹上长长的头巾。男人穿皮大衣。最后几大,省城黑白天都得开灯,不再有人上街,
也不开窗。只有几个病孩坐在老街口那排收皮货的营业社门口的台阶上,看几条被
粉尘裹白了的黑狗,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坚固而浑厚灰白的箭门楼子。
木西沟到第二年春末夏初才闹腾起来。刚开出成片的紫花。蜂箱整批地转移到
地头和槐树林边起。苞谷打权。总干渠清淤。管理处处部中学的学生们反复挥动
“红宝书”,反复宣读“北京来电”,反复高呼“我们要见迺政委”,反复高唱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当迺发五决定不去理睬他们时,他们就整夜整夜地围困
管理处机关,点上十六堆簧火,整夜整夜地含着眼泪高唱“抬头仰望北斗星,心中
想念毛泽东”。木西沟没有聚集云层,降落粉尘。木西沟的黑杨树在夏日晴朗的夜
晚,依然在颇含了些凉意的风中轻轻摇摆。后来,这些学生一怒之下,便到拖拉机
修配总厂借来许多工具,也动员来许多工人,把迺发五家门前那条木板人行道全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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