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从梦里醒来,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并未有半分挪动过的痕迹。当然,他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房间里的东西会被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所挪动,那只不过是一个梦。 他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梦,很奇怪,什么都没有,仿佛自己被黑暗包裹,又仿佛自己站于黑暗之外,又或许自己是沉睡在黑暗之中,然后听着嘀嗒嘀嗒的奇怪声音。 如果说那仅仅只是一个梦,那么她为何如此真实,以致每次醒来都会听到那种声音依旧残留耳畔。 床前是一双粉色的棉布拖鞋,那是他的妻子在生前亲自做的,她在做那双粉色拖鞋的时候也同时做了一双黑色的。但奇怪的是,自从妻子车祸离世之后,那双原本放在床下的拖鞋就突然不翼而飞了。 穿上拖鞋,他微微地笑了。那种笑容已成为他的一种标志,其间隐含无尽的甜蜜与悲伤,或许这双拖鞋能够让他更久地记住妻子。他不想忘记她。尽管这样做的后果让他总是感到悲伤,悲伤之情让他不止一次产生自杀的冲动,但相比于忘记而言,他还是愿意选择随时在迷惘中随她而去。 站在窗前,他撩开窗帘,他发现外面漆黑一片,看不见在风中摇曳的树林,也看不见天上星星,仿佛自身仍旧还在梦里。突然,他转身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四十分,他告诉自己。 移开视线后,他朝房间四下看了看,一切摆放有序,就如妻子从未离开过,这是他最感到欣慰的。但是,他又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了,或许已经发生过许多次,其实他早已忘记,甚至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仿佛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点东西,这个东西让他在平静的思绪里看到了一点波动,这一点或许很重要。 “或许我该接着睡,这样可以避免胡思乱想。”他平静地对自己说道。 然而,当他真正又躺下去时,他却再也没有了想继续睡下去的念头,因为耳畔的确响起了声音。那不是幻听,他确信自己真的听见了,那个声音就来自自己房间,它被很好地藏了起来。 当最初的好奇渐渐被恐惧所取代时,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不论他如何竖起耳朵听也不能准确地找出那种发出钟摆一样的声音的来源,它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仿佛房间里不知何时被人藏了许多时钟。 这个显得有些诡谲的念头第一次让他觉得这间一直充满温馨的房里突然开始急剧降温。他开始不安起来,想要去楼下的客厅坐坐,或许可以用一杯咖啡来冲淡疲倦,也或许自己真的是太疲倦了,这才由此出现了幻听。 他挪动脚步,仅仅一步,背后突然再次响起钟摆摆动的声音,这次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强烈一些,仿佛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找出来源,这对它来说或许真的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但是,对于神经已经高度紧绷的他而言,钟摆的声音已经让他不能自控,于是本能地几步来到门前。 最后,他没能离开房间,因为房间的门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好像有人在外面上了一把锁。 “我这是在做梦吗?”他问自己,然后狠狠地在掐了一下自己。 疼痛让他清醒,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做梦,自己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他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从梦里醒来,然后做着与现在相同的事情。 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回忆不起昨日的此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相比于昨日而言,他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那个秘密。 “我这是生病了么?”他又问自己。 ”是的,我肯定是生病了,我出现了幻听,总是在同一个时间醒来,然后听着房间里响起钟摆摆动的声音,但却无法找出其来源,这肯定就是幻听了。”他对自己说道。 说罢,他倒了下去。 头被软软的枕头所包裹,恰在此时,他突然发现那个声音来自于床下。 “床下为什么会有钟摆摆动之声?床下为什么会有钟?我自己放的么?”他问自己。 他又爬起来,接着趴在地上去看床下是否真的有一座钟。 很明显,床下什么都没有。这个发现让他感到很失望,于是他再次倒在了床上。但奇怪的是,只要耳朵与枕头一接触,他就能无比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 他再次从床上爬起来,这次他瞄准了那个枕头,他心想,问题肯定出在枕头上。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时,他又立刻意识到不可能,因为枕头买回来到妻子离世这段时间一直就放在这个房间里;而自己也一直一个人居住在这里,所以枕头不可能有异。 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他最终还是用剪刀剪开了枕头。当布料被裁剪开时,填充在里面的羽毛立刻像泉水一样溢出。他呆呆地看着床上的羽毛,这与自己的想象中的场景相差太大,那些羽毛并非白色,而是黑色。 黑的羽毛散落在床上,地上。吃惊之余,他提起了空枕头,却见里面又突然掉出来许多东西,就像魔术师变魔术一般。在那些掉出来的器物里,他发现了那双失踪很久的黑色拖鞋,还有一些其他的物件,比如钢笔,皮甲之类的。 “这些都是我自己放进去的吗?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自己,仿佛除了他自己就没有别人再有可能与他开这样一个国际玩笑了。 他要寻找的不是失踪的黑色拖鞋,而是那种声音的来源。但随着枕头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掉出来后,他的瞳孔瞬间被放大了,那是一束黑色的头发。 头发是妻子的,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在妻子被送进太平间后,他自己用剪刀减下来的。可至此之后,他的记忆里就突然失去了它,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现在他已明白,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处于失忆状态;在这段时间里,自己做了许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后来都被忘记了,促使自己想起或者发现那段被忘记的事情的原因就是那种声音。 “可是,它究竟被藏在哪里?”他问自己。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站起来用力将床垫从床上拉了下来。在羽毛四处乱飞的过程中,他一眼看见了床垫底部的一个洞。 那个洞出现的位置恰恰就放枕头的位置,这个发现或许意味着就能够解开那个怪声之谜。他盯着那个洞看了几秒,然后伸手进去仔细摸索着。大概十秒之后,他立刻缩回了手。又几秒惊愕之后,他再次拿起剪刀,接着狠狠地插进了床垫里。 他想剪开那层布料,因为他刚才摸到了让他感到十分害怕的东西。 这一刻的他几近疯狂,因为他觉得一切都乱了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或许只是错觉,是由高度紧张而产生的。 当口子的长度达到差不多四十厘米后,他用双手用力将其向两边拉开了,一条干枯的手臂立刻掉了出来。而那已经风干的手中则紧紧地抓着一个红色的小闹钟。 看到那条蜡黄的手臂,他本能地大叫了一声,然后倒地向后退缩着,直到退到墙壁再也不能再退时才停下来。 恐惧只是一时,因为那只是一具尸体。 恢复镇定以后,他强迫自己走到床垫前,接着继续挥舞剪刀,一会儿之后,一具蜡黄的干尸彻底从床垫内掉了出来。 尸体被经过特殊处理,看上去就像埃及的木乃伊。大概半个时辰后,已经麻木的他突然开始抽泣起来,最后又紧紧地将尸体抱在了怀中。 那是他的妻子,他认得,因为那枚由自己设计的结婚戒指仍旧还戴在她干枯的手指上。但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说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已经下葬的妻子会藏在床垫里;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曾经的记忆都是假的吗?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又究竟记得什么?自己又究竟做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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