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二十周年后才第一次看《无间道》,最直接的感触可以用一句歌词表达: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想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读到“一鲸落万物生”的说法,现在回头来看,《无间道》也许是倒过来:靠着一帮代表香港黄金时代的班底、拼上全付身心的创作,无间道系列像是一棵参天巨树拔地而起,荫庇了此后以之为蓝本和灵感的无数电影、生生不息。
即使此前没有看过《无间道》,还是会对这部电影好熟悉,甚至看的过程就禁不住做这样那样的猜想:黄精甫是从《无间道》起就想到让余文乐和陈冠希来演《江湖》吗?《窃听风云》的窃听戏和《无间道》是不是一个场地?《使徒行者》的卧底绝境又是不是对《无间道》的某种致敬和延续?华仔和Sammi的爱情电影也是第一次缘起《无间道》吗?甚至,看着刘建明会想到后来的《扫毒2》,看着陈永仁也会想起《伤城》——至少在我自己而言,香港电影的演员是不用避忌角色的重复性的,最好的演员即使用一样的服装造型、一样的角色套路,也总能演出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于是又在想,为什么人们爱看所谓的“XX宇宙”,漫威宇宙、DC宇宙。比起崭新的故事,或许是有更加深厚而浓烈的东西在同样的宇宙里汹涌和延续。这样说来,上面提到的电影何尝不是一个价值表达更加含蓄但又更加深远的“无间宇宙”。 《人物》关于《无间道》20周年的点评如此说: 相比于官方建立的秩序,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带来的幻梦,普通香港人更愿意相信眼前能靠得住的东西......相信此刻而不是远处,相信道义而不是契约,因为一切都可能是暂时的,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所以当下是重要的,兄弟是重要的,爱情是重要的。 ——让我心有戚戚的地方是,我开始疯狂地看所有我能找到的香港电影,正是在新冠病毒爆发之后的那个2020年的早春。 天台那场史诗性质的最终对决,陈永仁说:对唔住,我喺差人。刘建明紧接着问:边个知?那句对白之后导演给了蓝天一个空镜,白云从烈日下飘过,一瞬间在我脑海里冒出几个字来:都是虚有。为了没有人背书的正义,为了没有人见证的使命,一个人可以这样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吗? “可以。”这也许就是《无间道》宇宙想要表达的事情之一。细赏整部电影的剧情,《无间道》是把死亡表达得最为含蓄的香港电影之一,包括黄sir死前不被镜头拍摄的那十分钟折磨,韩琛和陈永仁简单干脆的额头中弹、终局电梯中的枪响......刘伟强靠这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既不煽情又不猎奇的死亡镜头仿佛想讲:人生即是无常,是虚有,是没有来由也没有必要地白白走这一趟。但即使传达得如此克制,仍然能看出是多么强烈的执着支撑着这些角色在生的时间。 当中我最喜欢、最打动的一段,是杜汶泽那个小角色“傻强”的死。他自己肯定讲不清他为什么要相信陈永仁,但他就是信了,就是到死都相信。死前他问陈永仁:你去按摩,那里的女的是不是美女?按摩如果不是美女,那就麻烦了——可能是要暗喻什么,可能只是角色死前意识模糊的呓语。其实毫无意义的一段对话,但他抓着陈永仁替他止血的手,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地,要把自己脑海里浮现的每个念头都讲给他听。喇叭长鸣,如同他的丧钟。一个命如草芥、无名蝼蚁一样的小人物玩笑般地生、玩笑般地死——但这段气若游丝的挣扎和一往而深的坚信,让我好哀伤、好动容。 为了虚有。即使一切只是虚有。正义,爱,美,信仰,什么不是虚有,但哪样不是支持人类生存至今的必须。如果一切都是暂时的、如果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明天,我会选择像“无间宇宙”里的角色一样去活一次。 在一切化为虚有以前,用力地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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