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无间道》上映二十周年) 当年麦兆辉和庄文强撰写的《无间道》剧本在香港数个电影公司和制片人的手里流转,大部分人看完的反应都是:这是警匪片么?怎么剧本读了一半连一枪都没开过?彼时银幕上的香港还沉浸在旧有商业娱乐电影的模式中:交织横飞的弹雨、腾空翻滚爆炸的汽车和夸张过火的连翻打斗依然是警匪黑帮片的标配。一个情节如此复杂含蓄,依靠文本对话和表意暗示而撑起来的警匪故事一时让这些电影圈人士都摸不着头脑。需要等到影片在银幕上放映,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麦庄二人意在重新书写香港电影的风格,以细腻和带着省略意味的情绪性和哲理性内涵替代让人们看了二十年的粗粝直白语言和肢体对撞。《无间道》真的做到了这点,它把一股细腻的情感趋势和冷峻的辩证思维带进了警匪电影,成为那个年代业已没落的香港电影回光返照的标志。
当马丁·斯科塞斯的团队宣布对《无间道》的翻拍计划时,我们意识到这部片的名声已经跨越了大洋,扩散到了世界电影的中心好莱坞。不过有传闻说斯科塞斯反复强调他在开拍之前并没有看过原版作品,以免受到它风格形式的趋同影响。而真正吸引他的是《无间道》剧情中正反两个人物被迫扮演与自己身份完全相反角色的设置,在其中找到了可以触动他的精神道德嗨点:牺牲与原罪。而在最后成片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感到,在精神内核上,除了人物内心的负罪扭曲,《无间道》和《无间道风云》几乎没有任何相通之处。 无间地狱在佛家中为八热地狱之第八,深陷其中便受苦无间断,永世不能轮回。麦庄二人最早借用此“无间”的概念,意图暗喻的是片中两个人物陈永仁(梁朝伟饰)和刘健明(刘德华饰)所处的相同状态:无论他们二人身处怎样的阵营,警察还是黑帮,他们都因为自身所担负的使命而遭受同样的煎熬。影片中对立双方的正邪区分并不是那样明显,他们更像是有利益冲突而互相对峙的两股势力,将两位主人公身不由己地卷进其中不能自拔。他们是对手,但在精神意义上,更是同道。这是《无间道》内核中最富东方佛教辩证色彩的一面:在抹去简单的表面善恶对立的同时,将人物之间共通的内在联系呈现——在斗智斗勇的激烈较量之外,冥冥中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无间”宿命。 有意思的是,斯科塞斯同样是一个宗教狂人。但他的基督教视点却导致了他对基于同一故事剧情架构和人物的完全不同理解:片中的警察和黑帮分别代表了正义和邪恶两个界限分明的对立双方,而比利(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和科林(马特·达蒙饰)成为了一对服务于不同阵营理念的真正死敌。 在斯科塞斯1988年的作品《基督最后的诱惑》中,他以全新的视角诠释了被万众所唾弃的犹大:在影片中,这位宗教史上最大的叛徒成为了第一号正面人物,他具有远大视野和宏观使命感,为了成就老师耶稣被上帝救赎的强烈意愿,甘愿伪装成为万劫不复的叛徒向罗马当局告发耶稣。为了信仰而忍辱负重,其执着坚定的牺牲精神甚至超过了影片中意志薄弱被欲望反复诱惑的耶稣。 在《无间道风云》中,斯科塞斯将新版犹大的个性特征平移给了比利,让他成为一个为了使命而甘愿堕入地狱的牺牲者,他在打架斗殴暴力杀人的同时,又被自己不得以而为之的伤害和欺骗行为所深深折磨,精神在不断怀疑自己和对正义的渴望中左右互搏,而这一切都为他最终生命牺牲的价值做出了崇高铺垫。 反过来,科林则在习惯性的谎言和欺骗中展开了对物质和欲望的追求,他与渎神者爱尔兰黑帮老大弗兰克为伍(影片反复展现后者对基督教信仰的诋毁和对宗教人士的嘲笑调戏),并且极度缺乏对自身之外任何人和事物的忠诚——无论是对警察事业还是对自己的老大弗兰克,抑或是自己的爱人,他都丝毫不准备以诚相待,是一个精致狡猾没有任何信仰的利己主义者。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无间道风云》展开了它的矛盾冲突:它看似是两个卧底的殊死较量,但实则是在基督教宗教情怀的指引下,信仰的牺牲者和信仰缺失的罪人之间的搏杀。旧瓶装新酒,马丁·斯科塞斯借用了《无间道》的人物关系和一些具体情节设置,但却在宏观上再次回到了毕生萦绕他思绪不散的基督教原罪与救赎的母题上。 正是这样根本创作思路的相异,导致两个版本的“无间道”在具体执行上产生了本质的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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